多年盼不到春雨造访,不由得想念起以前南台湾故乡的绵绵春雨来。彼时的春雨是踮着脚步,吹着淅沥淅沥的口哨来的,清晨或夜半,雨点轻轻敲打着玻璃窗户,悄悄敲进心灵里。
春天带着小雨来了,雨丝从茅屋门口斜斜地飘进来,我们几个小孩倚在门边,望着晒谷场上的绵绵细雨,渴望着雨丝飘上脸庞。趁着大人没看见,一溜烟跑进雨阵里去了。等大人发现了追出来时,只好不情愿地接过斗笠,套在头上。
屋舍前,一位老妇在雨里慢慢悠悠地收拾东西,墙边那棵壮硕的芒果树下,几只麻雀正忙着啄食地上的芒果花籽,我们跑过去时才匆匆飞起,翅膀上的雨滴扑了我们一脸。一个孩子拾起青涩的小芒果往麻雀群掷去,小芒果还没追上已乏力的在雨里坠了下来,却扰了一群色彩鲜艳的蝴蝶,在雨丝婆娑的世界里飞舞。
雨丝像面铺晾晒的面线,从天空飘落,风吹过来时就歪斜一下,像隔壁新妇飘逸的裙襬。我们追逐着雨,满足地让雨滴沾满了脸,就是湿不了衣服。远山、稻田已淋得一片翠绿,农人弯着腰在田里工作,远远的只能看见浮在稻田上的斗笠。田埂上,谨慎的农夫穿上了鬃衣,像个稻草人似的缓步前行。远处山脚下,有个农夫荷着锄头、打着赤膊,走进蒙蒙细雨里。
我们走过田埂,雨水已打湿了裤管,到了街上,卖小吃的担子锅里正冒着烟雾,担旁有戴斗笠的、撑着纸伞的乡人,在细细的春雨里,捧着大碗小碗等着买回家去。经过担旁时,闻到了熟悉的香甜味道,定是米糕粥啦。忽然一阵雨滴斜刺过来,敲得担上的锅盖叮当作响,老天爷也闻到了米糕粥的香味,来凑热闹了,害得大伙抢着将担子搬到廊下。
雨追得我们跑进了土地公庙里,不小心撞翻了正厮杀的棋盘,只好又逃向田野里去,背后听见添寿伯高亢的嗓子,理直气壮地争论着棋局的输赢。
长大后,我离开了故乡来到都市,每天拎着笔电在繁忙的街道里奔忙。最近又想起故乡的春雨,始终盼不到它来,到了夏天,却来了一场倾盆大雨,听说故乡的路毁了,稲田浸了水。那天回乡,添寿伯仍然在土地公庙里下棋,谈起近年气候的异常变化,他停下棋子长叹一声,用哲学家的语气说:「人若不照天理,天就不照甲子。」意思最明白了,人假如不遵循道德行事,老天就不按自然规律运行,天灾人祸就会接踵而来。
每当大自然有了灾难,就会想起故乡这位哲学家感叹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