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當局全力應付「奧運」保安之時,失業這一對中國社會影響至深的話題再次浮出水面。不同的是,今年中國不再堅持用「城市失業率」、「待業」、「過剩農村勞動力」這類頗富「中國特色」的辭彙,統稱為「失業」,並第一次承認「失業洪峰」到來。
流民隊伍新成員:大學生與研究生
今年,珠江三角洲與長江三角洲兩大經濟區域企業倒閉潮帶來的失業問題(約四、五百萬人失業)之外,高校畢業生找不到工作更是一片籠罩在中國上空的厚重烏雲。來自教育部的信息顯示,2008年中國高校(即大學)畢業生將達到創紀錄的559萬人,除了約10%的學生將選擇專升本(編按:「專升本」是指專科畢業後,離開學校後,參加全國統一的成人考試,每年5月與成人高考同時報名考試,最後頒發的學歷是成人本科學位)、考研或出國留學之外,加上2007年約有80萬學生未能就業,以及首批2萬名「三支一扶」(是指大學生在畢業後到農村基層從事支農、支教、支醫和扶貧工作)大學生今年已服務期滿等待再就業,2008年實際需要就業的學生人數在600萬人以上。
但歷年高校畢業生未就業者的實際人數遠遠超過上述數字。由於中國教育部規定高校的就業率必須達到一指標才允許其繼續招生,許多高校為保住招生資格,想出種種花招在學生就業率上造假,比如強迫學生找關係簽假錄用合同,否則就不准拿畢業證等等。而這些未就業者都被計算在已就業人數裡面,其數量到底有多大,幾乎無從估計。這裡僅根據教育部估算的歷年未就業高校畢業生數字:2001年全國大學本科畢業生待業率為30%,約34萬人待業;2002年為37萬人待業;2003年為52萬人待業;2004年為69萬人;2005年為79萬人,2006年超過100萬人。據調查,這些畢業當期未找到工作的高校畢業生以後很難就業,因為用人單位總是用充滿懷疑的眼光看他們:既然那麼優秀,為甚麼這麼長時間居然找不到工作?
綜上所述,中國目前僅過剩的知識型勞動力就已構成一支超過1,000萬人的失業大軍。許多高校畢業生離開學校後,只能斷斷續續找一些臨時工作,繼續依賴父母生存,與許多無法就業的高、初中畢業生一樣,淪為「啃老」(即成年後還依靠父母養活)一族。
失業人口:一座有意堆砌的數字迷宮
不過,這支1,000萬人的青年失業大軍,只是中國失業人口當中的一部分而已。據原勞動與社會保障部部長田成平近期估計,僅2008年城鎮失業人口可能突破5,000萬人,農村突破2億人,總數高達2.5億──這意味著每三個勞動力年齡人口當中,就有一個人失業。這支龐大的失業大軍主要由「高校畢業生、城鎮新增勞動力、農村轉移勞動力、下崗職工、退役軍人」等幾類人構成。按照中國官方對社會形勢估計報喜不報憂的傳統,真實失業人口應該比這2.5億高得多。只是真實失業人口歷來屬於國家機密,連中國媒體都要屢屢發出「失業人口到底有多少」這類疑問。國家統計局就業指標的數據令人生疑,筆者閱讀國家統計局《中國經濟景氣預報》2008年1月號的數據,發現一個矛盾:2006年第二季度中國城鎮失業人數833萬,失業率為4.2%;第三季度失業人數上升到835萬,失業率反而降至4.1%;第四季度失業人數增加到847萬,失業人數淨增12萬,失業率卻沒有上升。2007年的數據同樣如此矛盾,令人費解。
社會上升通道的嚴重梗阻
現代社會不同於等級制社會,階層之間的流動有正常管道,大學教育一直被視為「培育中產階級的搖籃」。中國在改革以前,讀大學與參軍是平民子弟向上流動的兩條主要管道。但到20世紀90年代初期,參軍這條上升通道已隨著軍隊現代化的要求而逐步阻塞,退役軍人在城市就業變得日益困難,即使由政府強行安排下去,幾年後也大多成為失業者。近年來,退伍軍人因工作與生活問題而上訪的人數越來越多,成為中國社會反抗的一大特色。面對失業日益嚴重這一事實,中國家庭將子女唯一的出路寄託於讀大學。但中國經濟結構至今仍以勞動密集型產業為主,對知識型勞力的吸納有限,於是出現了高校畢業生就業日益困難的局面。高校畢業生的就業競爭成了家庭關係網絡的競爭,平民子弟向上攀升的管道幾乎完全堵塞。
形象地說,中國社會結構有如一座巨大的等級金字塔,其底層大廳擠滿了新老失業者、流民與新增勞動力,第二層樓才是職場。但由底層通往第二層的樓梯異常狹窄,高等教育只能算是中國家庭傾全力為子女購買的一張通往第二層的昂貴門票,但能否擠上樓梯卻是一個大問題。年輕學子只有藉助家世背景的助力,才能擠上第二層樓。但即使擠上了「職場」這一樓層,家庭背景對高校畢業生職業和薪酬的影響也起著至關重要的決定作用,形成一種近乎世襲的特點。說得直白一點:中國的精英圈已經成為一個相對封閉的圈子,吸納新成員的能力極其有限。
知識型流民增多的必然後果
除了全國有數的幾個大經濟中心能夠提供相對多點的就業機會之外,中國的中小城市新增的就業機會極其有限。為了讓自己能夠尋覓到機會,不少學生被迫滯留北京、上海等地,成了「京漂」或「滬漂」。還有大批失業的大、中學校畢業生則遊蕩於城市和鄉鎮,成為新的遊民,不少人常在網絡上宣洩暴力情緒。
毫無疑問,這批日益壯大的邊緣知識人將是下一場社會革命的中堅隊伍。中國人非常現實,對專制、腐敗及社會不公的忍受力很強,大多數人只要有口飯吃,對「革命」(即社會反叛)都持拒斥態度,「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是順民的寫照。但隨著「飯碗問題」日益嚴峻,一職難求的局面將知識邊緣人逼至生存底線,他們的思考能力必將使其對社會制度產生嚴重不滿。最近貴州甕安事件與楊佳殺警事件發生後,網路上再度流傳「共同死亡原則」,強調當公權力肆虐,民眾生存艱困、權益難保之時,受害者有權報復施害者,同歸於盡。
這一「共同死亡原則」讓人聯想到中國那個古老的「共同死亡原則」。夏朝暴君桀對民眾殘暴無比,還將自己比之為「太陽」。受盡欺凌的民眾無法忍受之時,只好指著太陽咒罵:「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太陽啊太陽,你甚麼時候滅亡,我願與你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