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世界金融危機由世界頭號強國美國發端,各國均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由於歐洲各國所暴露出來的金融泡沫化程度較美國更甚,國際社會都在期盼擁有巨額外匯儲備的中國伸出援手。但面對美國金融危機,中國政府對內的政治反應完全不同於其對外所表現的協作精神。對內,中國政府與媒體均大談「美國自由市場制度」這塊「金字招牌」倒牌,中國與俄國模式將成為世界學習的楷模;對外,則表示要與美國攜手共度危機。簡言之,這是兩張表情完全不同的臉。何以會如此?
經濟利益休戚相關
儘管中國當局近年來花大力氣醜化美國的民主制度,但經濟上與美國的關係卻越來越密切。這種密切體現在兩方面:第一,貿易關係。美國是中國製造業輸出的第一大國,從2000年以來,中國對美出口占了中國出口總額的20%以上(美國則認為占40%)。至去年,中美之間的貿易額已經高達3,020億美元,美國一直為對中外貿上的巨額逆差苦惱不已,這也成為中美經濟關係時起摩擦的主要原因之一。第二,金融關係。這裡只談中國在美的巨額投資,中國那龐大的18,000億外匯儲備當中,有10,000億用於購買美國國債與其他公司債券。這次CNN採訪溫家寶,採訪者當面提到了這一數據,溫並未否定。
而香港鳳凰財經2008年9月16日的說法是:截至2008年6月30日,中國在美國投資額為12,000億美元左右。其中,投資在公司債的額度應該在4,800億~5,000億美元左右。最讓中國金融集團官員擔心的是中國投資美國的「兩房」公司債券。中國投資於美國「兩房」債券的到期情況沒有確切的資料,標準普爾估計中國持有的「兩房」債券為3,400億美元左右,這部分債券目前已經縮水90%。因此之故,9月17日,中國央行行長周小川聽到美政府準備接管「兩房」之後,立刻鬆了一口氣,當即表示這「對中國投資者是利好消息」。
對外臉譜:「與美國攜手共度危機」
由於這種經濟上休戚與共的利害相關關係,9月28日溫家寶接受CNN採訪時,CNN記者開場就問溫家寶如何看待美國金融危機及其對中國的影響。應該說,溫家寶的回答比較實在,他表示:「美國這次危機產生的衝擊,可能會影響全球,」「美國需求的減少將肯定衝擊到中國的出口。美國金融和中國金融緊密相聯,如果美國金融部門出了甚麼問題,我們也擔心我們的資本安全。」採訪中溫家寶那句「我們應該攜手共度危機」,立刻成了美歐各國媒體相關報導的標題。
但中國國內對溫家寶接受採訪的內容分別處理。溫發表反對「台獨」立場的談話全文照發,但上述這段長達五、六分鐘的採訪卻隻字未提--當然,溫談論民主、法治、監督甚至「六四」的內容同樣被國內媒體瞞報,有網友整理張貼在國內網站上也多遭刪除。
為甚麼中國官方媒體對本國總理的話如此對待?那是因為兩個原因:一,迄今為止,中國官方從未公開承認用巨額外匯儲備購買美國國債與公司債之事,這類事情在中國政府眼中屬於「國家機密」。但這事在美國卻是去年以來時不時被提出來討論的一個事情,因為美國有人擔心中國會以此要脅美國。這次美國金融危機殃及美國的最大債主中國,使其外匯儲備嚴重縮水,作為中國經濟大管家的溫家寶在接受美國電視採訪時,只能實話實說承認受到影響,需要與美國「攜手共度災難」。二,從去年開始,中國政府官員中的「涉外金融(商業)利益集團」頻受攻擊,這個「中國金融決策圈」,包括央行、中投公司、中金公司在內,這個利益集團掌握對外投資決策大權。一篇題為〈揭開中國涉外金融利益集團〉的文章在網上不脛而走,指責這個利益集團在重大和長遠利益的驅動下,「長期經營、盤根錯節、相互提攜、內外呼應、朝野相隨、利益均霑」,成為左右中國經濟、危害國家安全、影響中國政局,在國際上有能量呼風喚雨的一股勢力。這時候在國內公布美國投資失利的消息,對這個利益集團絕對沒有好處。
但在國內不說,不等於不做。中國人民銀行10月8日加入到全球央行的協調行動中,將基準利率下調了0.27個百分點。此舉顯示出中國政府已經意識到,其未來的繁榮發展在某種程度上取決於世界各國走出目前的金融危機。中國央行在聲明中稱,1年期貸款利率從7.20%下調到了6.93%,1年期存款利率從4.14%下調到了3.87%。與此同時,央行還將存款準備金率下調了0.5個百分點。這種與美國等國步調一致的行動,在中國來說極其罕見。各國因此鬆了一口氣。
對內臉譜:美國金融危機空降中國
但在國內,中國卻擺出了一張完全不同的臉譜。原因很多,最重要的是,多年以來,為了減少美國政治制度的影響,中國在妖魔化美國方面不遺餘力。這次美國的金融危機給了中國宣傳部門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分析中國經濟,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早在2008年以前中國經濟頹勢已成,美國次貸危機的影響對中國有限。但中國當局毫不猶豫地利用了這次機會,將中國所有的經濟失敗都算到美國金融危機的頭上。
《中國經濟時報》一篇文章的內容很有代表性,這篇文章如此概括中國經濟衰敗的原因:「受累於美國金融海嘯,中國紡織、房產、鋼鐵行業提早步入寒冬。同時,由於美國在建工程的萎縮,家具、衛浴、五金等產品的出口企業也舉步維艱。」這話真是只好算半真半假,紡織業、傢俱、衛浴等受影響還算說得過去,因為美國的需求下降。但房地產業的衰敗在過去兩年內已有種種徵兆,國內也已總結過原因是房價炒得太高,國內需求能力不足,房市風險極大。早在2005年,中國上海房市的買家就有90%是炒樓者,這樣的市場必垮無疑--那時美國金融危機還未露頭,難道竟然提前影響到中國?而中國製造聲譽危機帶來的出口下降,責任也理所當然地安到美國頭上。
中國歡呼「美國自由市場金字招牌」倒掉
中國當局更大的收穫是「政治進帳」。以往醜化美國的政治制度缺少底氣,因為美國畢竟是世界第一強國。現在卻有了足夠的理由。中國的媒體歡呼說:「過去美國向全球推銷『美式自由主義』,如今卻自食過度自由的惡果。......一場金融海嘯,不僅沖毀了華爾街多家投資大行,連美國一直向全球推銷的自由市場主義也面臨破產。」當然文章的重心在於告訴讀者:美國這塊「金漆招牌」現在隨時塌下,「令諸如中國或俄羅斯的國家模式更加富有吸引力」。
中國科學院10月7日高調發布「世界首個《國家健康報告》」,在其編制的全球「國家責任指數」排行榜上顯示,在全球45個樣本國家中,中國以0.74名列第一,美國以0.32居倒數第一位。《文匯報》還從1980年代初期開始的雷根時代開始清算,認為雷根打破了一個世紀以來的大政府政策,支持低稅率、放寬市場監管、簡化政府,相信這樣可推動經濟成長。終至釀成今天的大禍--總之,就是中國這樣的強政府、弱社會,比美國這種政府不干預經濟的自由市場制度優越得多。國家健康課題組組長楊多貴還特別強調,由於美國貪婪地追求經濟利益和國家霸權,忽視國家道德、責任和信用,招來「次貸危機」之禍。隨著次貸危機由金融系統向美國實體經濟系統傳遞,將不可避免地導致美國國家健康持續惡化。
但搞笑的是,與中國一道躋身於最負責任國家前五名的另外四個國家是墨西哥、巴西、泰國、菲律賓。此外,除北歐國家外,發達國家的國家責任排名普遍靠後。
其實,美國金融危機與中國正在出現的經濟危機,都是其本國經濟長期積弊未得到及時矯治的結果。美國現在趁本國實體經濟層面尚好的時機擠去金融泡沫,調整國民消費方式,比實體經濟不好時再來調整,時機要有利得多。中國這次雖然可以輕鬆地將中國經濟之衰歸罪於美國,以圖減輕政府責任,但如果繼續以前那種犧牲環境生態、社會分配嚴重不公的發展方略,就仍然無法改變以前那種國內消費力嚴重萎縮,過度依賴國外市場的經濟模式,遲早會自食惡果。而且,中國的經濟病在根基,治好幾乎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