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麻豆總爺藝文中心,跨越了兩個世紀的大樹搖曳著百年風姿。踩踏著木造樓梯爬上古色古香的老建築二樓,空氣中的檜木芬多精香氣讓人神識清爽。轉眼一看,吳靜芳被人群包圍著,正帶領觀賞者優遊於紙雕世界。
展場內一幅幅的作品凝聚了人們的注意力。從眾人的表情就能夠看出作品的成功。有張口瞪眼作驚訝狀,或手托下巴作凝視狀,有人一動也不動思緒進入眼前的創作空間裡,也有人不時會心一笑。
這些創作究竟是如何完成的,顯然引發了觀賞者的好奇心。窗邊有人引頸前傾仔細端詳,亦有上下左右察看像要拆開畫框探究個中奧祕者,更有人忍不住伸手想要觸摸……
聽著眾人三三兩兩低語討論,時間似乎被遺忘了。
紙雕傳情,靈犀相通
「感情在我的作品裡占著很重的部分,因為它夠重,別人看得到、感覺得到。」在實木地板上落坐,吳靜芳揭開這些作品吸引人的謎底。
「我在創作的時候喜歡把心裡的東西挖出來放。我用了很多情緒,包括畫圖的時候,如果沒有一點點感覺的話,我是畫不出作品的。」
「面對多次生離死別,那種哭過,重新整理而找到另一個新的自己,新的自己又再歷經一次,成長就像脫皮,而不是蛻皮,每脫一次皮都很痛,生離死別就像直接把帶血的皮撕下來。」她在創作的時候帶著很深的感慨。
所以「當花事已過的時候,會更有勇氣面對未來,也就覺得不是苦。」淚水洗過的生命有更光明的視野,所以帶著微笑,微妙地引著觀賞者的心弦。
走自己的路,終獲國際大賽肯定
因為吳靜芳的父親不忍女兒離鄉背井,所以強迫她回家鄉工作。吳靜芳從台北回到嘉義做廣告設計時,原本希望「可以在平凡世界裡多一點點幻想的空間」,可是沒多少人能接受她設計的概念。
但她從小就喜歡畫畫,不管有沒有設計案,抓到時間就隨筆創作,畫冊就這樣一本一本地完成。為甚麼走入紙雕世界?只是有一天靈感一現,想試著把圖畫變成紙雕。
1991年初開始蒐集資料時,吳靜芳才發現台灣沒有紙雕相關的書也沒有人從事紙雕教學。
「我很喜歡新奇事物,便自己摸索。」那時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或者能做成甚麼作品,靠著一本翻譯書就「技巧、材料及工具,所有的東西都從無到有了」,一路摸索並且從此投入紙雕世界,並於1992年開始教學推廣紙雕。
歐美紙雕做得好,亞洲國家跟隨他們的腳步就做得很歐式、美式。台灣紙雕最早期的作品很多都是卡通人物。但吳靜芳學篆刻、書法,並且把這些技法融入紙雕創作,帶出中國古典風情及台灣鄉土情境,形塑了獨特的吳靜芳風格。
中國風情結合唐詩宋詞的紙雕作品,在全世界是首創。
吳靜芳紙雕作品多次受邀到國內外參展,作品「山中聽松聲」於1996年獲美國「3D立體插畫國際大展」銅牌獎,隔年又以「曾記來時路——秦俑」再獲相同比賽的銅牌獎。但創作得到肯定之後,淡泊的吳靜芳不再參賽,專心投入紙雕創作及教學推廣。
沒有宗教信仰,不進廟宇也不上佛寺,可是菩薩常常在吳靜芳夢裡出現。菩薩是她創作紙雕題材的最愛,但每次創作都有一個自然的過程。
「開始想吃素的時候,就知道該做菩薩紙雕了,那是很自然的,沒有特別因素。」「讓自己保持在一個很乾淨的狀態,我做的菩薩不是躺著就是坐著,都是很舒服的,那段時間自己好像小沙彌,心很清淨。」
對眼前糊塗,但對過去記憶深刻
吳靜芳將童年的記憶,記在「追尋系列」裡。家人常說她糊塗,但都認為她的記憶特別好,老家牆上掛著甚麼東西,那個東西長得甚麼樣子,對過去的事記得一清二楚,看過的圖更是過目不忘。可是追尋系列其實是由她跟家人共同畫出來的,因為她媽媽及家人的共同記憶讓她的追尋更加完整。
「想要記錄我的童年,因那個部分在很劇烈地離開,有時候會有恐懼的感覺,覺得離童年很遙遠。但只要眼睛閉起來就會覺得童年還住在心裡面,從來沒有離開過。」
在創作「追尋系列」的過程,「那是很溫馨的,有時候想請老天爺可以允許再來一遍十歲的童年。」
可是追尋系列的作品用了很長時間,因為她一開始找不到路,後來捨不得放下。
「沉浸在童年那個年代裡,溫馨、難過的回憶都有,所有親人都在。現在有些建築、有些人已經不在了。」所以就把童年記憶「紙雕」起來,留給後代子孫追尋吧!
她的紙雕不只是雕刻,吳靜芳加入了編織、染色、褪色等技法,含蓄地呈現出古韻來。「我喜歡最簡單的東西,用最簡單的東西表現作品,也比較追求精神與概念,作品中不會看到複雜的東西。」
追尋系列中的簑衣、藤椅、竹籃子等,「跟真實的物體非常接近,它是紙雕的做法,用編織的方式追求最貼近的方法,染色後再褪色處理,呈現斑駁效果」,這得花很多時間創作。
創新不斷浮現,一再自我挑戰
吳靜芳2000年底結婚生子後,開始大量授課,紙雕創作遂處於空白階段。就在她自以為江郎才盡的時候,奇蹟出現了。「不管白天或半夜,浮現了圖,也出來句子,就在腦袋裡轉來轉去,怎麼趕也趕不走,不去想它還是在,只要一靜下來,就浮出『歲時記』這三個字。」
後來知道該做甚麼了,便從二十四節氣中逐個反推出畫面,找到每個節氣的一個心境,然後把它畫出來。
2004年再以同樣方式浮現文字,這次浮現「一紙一世界」五個字,雖然不知道涵蓋著甚麼,在腦海中「它慢慢醞釀,就好像一顆種子埋入地下,然後發芽」,到後來終於明白,原來「一紙一世界」是「把圖變成更大的場景,裡面藏著人文歷史,藏著每一個人的過去。」
2006年跟她的Artustic團隊作說明,師生合作集體創作「一紙一世界」,把2D的設計更立體化為2.5D的半立體感。2.5D場景的景深、透視感俱佳,可以多種角度觀賞,以臨場感具體呈現每個故事。「一紙一世界」除把學生創作推向幕前外,隱約的吳靜芳紙雕風格蛻變為顯明的呈現。
以整個人生醞釀紙雕
紙雕技巧達到恣情揮灑的境界後,必須「鑽研自己的風格或者發展成為屬於吳靜芳紙雕」的時候,「怎麼把腦袋裡面的東西變成一個具象的圖」,就是「怎麼把它畫成一個想要表達的圖,卻是個難事。」
吳靜芳認為創作與成長過程的體驗、愛情滋潤、家人親情的支持及影響,不可分割,「如果沒有這些背景,根本不會有令人難忘的紙雕。」
「婚姻美滿以後,覺得擁有很多東西。此時充滿鼓舞的力量,相信明天能有勇氣面對下一個考驗。」
所以2007年畫「靜謐時光」的時候,她很盈滿但也很簡單,因此「畫面很簡單,簡單到只有一朵花或一個花瓣,因為那時候如此清澈,清澈得看見自己,那麼的滿足與無所求。」所以靜謐時光又是另外一個吳靜芳。
完成夢想,努力不歇
「為了完成腦筋的夢想,只好加緊腳步做,所以日子永遠沒有空下來的部分,不斷鞭策自己完成夢想、完成腦袋想要做的事情,這樣人生才不會遺憾。」吳靜芳是如此地自我期許。
從前「幾乎整天都在工作室度過,甚至太晚了不敢回家,就趴在桌子上睡一下,醒來再繼續做。」她的大部分日子,包括過年也在工作室度過的。是過了多少這樣的日子,才有這些作品。
吳靜芳技術上的磨練,其實是努力出來的。「我沒辦法第一次就做到想要的東西,一個臉可能重複做十幾遍,十幾遍可能就好幾天。」
吳靜芳的視力很差,有一隻眼完全測不出度數。但是有靈感的時候她還是畫圖或者寫字。「回到家,很晚,很累,還是會開始寫字,只要眼睛一黏到文字,就是再累也要看書,那是一個習慣,從小就這樣。」
不怕挑戰的吳靜芳希望,有無限的可能去延伸,能盡情地追尋自己的夢想,她安心在自己的創作空間裡翱翔,因為丈夫全心支持她。「她在紙雕能得到快樂,我們就快樂了,全家就會快樂。」
吳靜芳將生命中的細微觸動,以深深的情感融入紙雕藝術,見過她的創作之後才知道甚麼是「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原來紙中天地也可以「一紙一世界」,也可以令人如此驚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