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世界新聞報》竊聽醜聞引發的風暴,究責之火迅速燃燒媒體大亨梅鐸的世界媒體版圖;而梅鐸的華裔妻子鄧文迪在英國國會公聽會上的一記快掌,打出了鄧文迪中共特務的影子;加上前些年梅鐸為打入中國市場,不惜犧牲媒體價值而屈膝於中國政府,不禁讓人聯想到中共在整件竊聽事件背後扮演的角色。
另外,《世界新聞報》收買警察進行竊聽、滲透個人隱私,梅鐸龐大的媒體帝國錯綜複雜的政商關係等情事,被中共引為「把柄」,動用官媒大肆批判西方媒體價值墮落之餘,只要稍微兩相對比,就會發現,中共對媒體的控制觸角的深度與廣度,恐怕連梅鐸這個媒體大亨都相形見絀,甚至世界上任何一個政府都難以匹敵。
中共試圖操控世界媒體輿論的計畫到底是甚麼?它如何把自己的政治觸角伸向全世界?
中國問題專家何清漣在今年5月來台的一場演講中,揭露了中共的「大外宣」計畫,將中國政府控制世界華文媒體的方式曝光,並勾勒出世界華文媒體的政治版圖,讓人一窺中共欲主導世界輿論的內幕。
何清漣是眾所皆知的中國經濟、政治、社會專家,對中共控制媒體有深而紮實的研究,2006年在台灣曾出版《霧鎖中國──中國大陸控制媒體策略大揭密》一書。
不是傳播學者出身的何清漣,為何對中共控制傳媒問體感興趣?
1998年何清漣出版《現代化的陷阱》一書,闡述了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經濟社會問題。此書在中國暴紅後,何清漣卻受到中國政府的監視與迫害,最後不得已出走美國避難。一位BBC記者採訪她時,請她談論中國輿論監督的問題,何清漣回答道:「中國哪有甚麼輿論監督政府,是政府監督輿論!我就是被政府監督的典範!」當下她就下決心研究「中國政府控制傳媒」的議題,將學術界關於中共控制傳媒研究的缺口補上。因為,許多國際上的學者還得與中共打交道而不敢碰觸這禁區。何清漣心想,自己若不做這個研究,此領域仍將繼續空白。此外,何清漣曾在中國媒體《深圳法制報》工作並與中國政府宣傳部門打過交道,局內人的角色讓她的研究更為犀利。
揭密1
「外文局」是「大外宣」的旗艦
何清漣提到,外界對於中共「大外宣計畫」的關注,源於2009年1月香港《南華早報》刊登的一條消息,該消息提到:「中國中央政府準備耗資450億元人民幣,推動它的主要媒體機構向國際擴張,以改善國家在國際上的形象。」 何清漣解釋,2008年北京舉辦奧運,奧運火炬傳遞過程中,遭遇許多抗議中國人權的事件。中國政府從此學到的教訓,不是改善中國人權現狀,而是得出結論──中國的聲音和文化影響,在國際上沒有相應的地位。 基於此結論,中國政府對應的策略,就是投入大量資源改善「國家公關」形象,並提升到「一個系統性、戰略性的層面」。何清漣提到,如此一來,「將中國反人道的政治價值觀包裝好推向國際社會,就可以成功『奪取話語權,改善國家形像』。」 大外宣計畫由來已久。早在延安時期,毛澤東就運用宣傳公關手法,把延安的劣跡隱藏,讓美國的軍事代表團看到「樣板的延安」,轉而同情共產黨,並影響了美國政界對左派的看法。中共因此嚐到甜頭,便在奪取政權後,於1949年10月1日成立「中央人民政府新聞總署國際新聞局」,一年後改名為「國家外文局」,作為中共統一負責編譯出版對外宣傳書刊的機構。外文局一直延續到現在,何清漣表示:「它是中國大外宣的旗艦,最老的指揮部。」 外文局成立以來,累計用43種語言出版書刊近十三億冊,發行到世界一百八十多個國家和地區。業務範圍之廣,包含了翻譯、採編、出版、印刷、發行、網宣、輿情研究等領域,占中國出版出口量的一半以上。主力刊物包括《北京周報》、《人民畫報》、《今日中國》(原名為《中國建設》)、《人民中國》等,還網羅了中國文化界重量級人士,如茅盾、巴金、蕭乾、劉尊棋、馮亦代、楊承芳、戴望舒、葉君健、丁聰、徐遲、陳依范、楊憲益等。甚至外國親共的左翼人士也被外文局吸收,如愛潑斯坦、戴妮絲、沙博理、魏璐詩等外籍左派人士。這些出版物由國家購買,經由中國駐外大使館發送給各國精英、重要人士。 2003年後,中共改變策略,提出「大外宣本土化策略」,其中的三個原則稱為「三貼近」:「貼近國外受眾的思維習慣」、「貼近國外受眾對中國信息的需求」以及「貼近中國發展的實際」。 從此,原本從中國出產內容再外銷到國外的宣傳策略,轉為改用目標國的親共專家學者,針對當地民眾的口味挑題材寫文章。何清漣說:「本土化策略就是,在當地聘請記者、當地印刷發行、和當地政要結合。請當地人寫稿成了一個方針。」不過,何清漣觀察到,雖然中共改變了宣傳策略,但效果仍然有限。只有在日本發行的刊物銷售量有幾萬冊,其他國家的發行還是得靠中國政府購買分發,「這策略在英文版中不是太成功。到目前為止在華人社區,只能在國會議員的信箱裡,免費送;而且那些議員到底看不看也成問題。我曾經看過國會處理垃圾時,推出一大堆《今日中國英文版》,好像不大看,封皮都沒拆。」
揭密2
新華社瘋狂向海外擴張
何清漣話鋒一轉,提到中共官方的通訊社──新華社。新華社近幾年來向海外擴張的速度極其驚人,目前已經有一百三十多家海外分社,記者人數高達六千多人,每天發七千多則新聞。
這樣的規模到底有多大?拿有上百年歷史的法新社、路透社相比就可明瞭。法新社到現在為止只有一百三十家分社,記者只有一百五十多名;路透社在全球只有一百五十多名特別記者,並無設立專門分社。何清漣感嘆:「中國國家大外宣,從這裡可以看出來決心之大!」
去年新華社還在美國眾媒體雲集的時代廣場,租了一個四十二層的大樓樓層,買了時代廣場的電視螢幕三個月,不停播放宣傳影片,介紹中國的崛起、中國的名人、中國經濟力量的強大。何清漣風趣地解釋:「這在台灣有個專門名詞,叫置入性行銷,就是做廣告!」
雖然中國政府不惜砸下大錢,但宣傳效果卻仍是有限。《南方都市報》曾經專門做過一個採訪,訪問了四十多個外國人對時代廣場電視牆上宣傳中國的內容有何感想。許多人表示,看不到真正的中國,只看到中國的帥哥美女。多數人甚至不知播放的內容為何。
揭密3
中共全面收買世界華文媒體
何清漣披露,中共大外宣計畫其中一項為「進行對全世界華文媒體的控制」,方法有三:「對香港媒體的控制」、「對台灣媒體的控制」以及「針對以美國為主的世界華文媒體的控制」。
何清漣談道,1980年代,中、港、台媒體在海外的生態,由於政治體制的不同,報紙用語、詞彙、讀者有所不同,路線、意識形態、市場等涇渭分明。
北京統一收編海外華文媒體
到1990年代鄧小平南巡後,中國改革開放、經濟發展快速,開始有財力向外滲透;而隨著網路發展,傳統媒體生存日漸困難,中共趁勢買下許多海外華文媒體。從此以後,海外華文媒體多元的表達生態開始轉向一元化,並向北京靠攏。
最早發現海外多元中文媒體生態改變的是美國智庫詹姆士基金會(James Foundation)。該智庫在一篇〈中國政府如何控制美國的華語媒體〉的文章中指出,中共影響美國華語媒體有四種方式:第一,購買報紙、電視、廣播的股權達到直接控制;第二,用經濟力量影響與中國有關係的媒體,並有效地移除被認為「不利於」中國的報導;第三,向媒體購買播放時段或是廣告時段;第四,分派政府人員進入媒體,影響輿論走向。
90年代出現一個現象,許多中國人想移民國外,發現到海外辦媒體,中共批准移民的效率很高。於是,海外華文媒體如雨後春筍般出現,還出現嫡系、非嫡系華文媒體互爭市場。這些媒體得到中國政府的資助,內容幾乎與中共喉舌媒體同調。中共為了對這些海外華文媒體進行掌控,還經常進行所謂的「業務培訓」,目的是讓海外華文媒體感到有組織依靠,藉以傳達原則性指示。
何清漣接著說明,業務培訓的作法有兩種:第一種方式是專門開放服務海外華文媒體的研究中心、網站、雜誌,而此研究中心就設在北京大學,名為「世界華文媒體研究中心」,創辦的目的就是為了聚合海內外研究資源,接管世界華文報業協會,把中共重視的媒體編制到該協會中,並在網站上發表許多成果。
何清漣舉了《芝加哥華語論壇報》社長兼發行人張大衛的講話為例,張大衛表示:「大力宣傳和努力推動反獨促統,是我們海外華文媒體的光榮使命和歷史責任……作為海外華人的喉舌,應當正確地反映華人的心聲,運用自己的輿論工具大力反獨促統,盡到自己的歷史責任。」並宣稱自己的媒體「具有非官方、非政治、非政黨的色彩,發表的消息和言論比較更有親和力和說服力」。何清漣笑著解釋:「也就是希望(中共)領導多多支持!」
另一家紐澤西的《彼岸雜誌》也毫不掩飾地寫道:「要充分運用海外媒體的作用,影響美國主流社會,我們就是國內媒體在海外的延伸,一定要忠實履行海外媒體的責任,國內媒體的宗旨就是海外媒體辦報的宗旨。」為中共意識形態與政治效忠的目的,白紙黑字,完全不用分析解讀便明瞭。
規馴海外傳媒的從業者
第二種方式是開放海外傳媒研修班,規馴海外傳媒的從業者。何清漣提到,這種研修班有六、七種,但最密集的是「海外華文媒體高級研修班」,由中國國務院僑務辦公室、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人民大學新聞傳播系主辦與協辦,對象為海外華文媒體的編輯室或領導階層。從2006年1月開辦至今,總共辦了六期,舉2007年的研修班為例,參加者為來自十五國廿二家海外華文媒體的主要負責人共24人,如法國的《歐洲時報》、英國的《英中時報》、葡萄牙的《歐洲聯合周報》、日本的《日中新聞》等,一班時間約四到五天。
主辦單位會邀請中共官員來傳達當前的政治形勢,並指示如何應對報導,主題從「中國特色的新聞理論」、「採編業務與媒體管理」,到「中國國情與經濟形勢」等,同時帶領這些負責人與中國媒體進行交流。有時還進行專題報導研究,如2008年西藏314中共鎮壓藏民事件,當時「海外華文媒體高級研修班」當場傳授專題報導原則,包括「如何報導西藏問題」、「如何利用海外傳媒反駁西方的反華勢力」等。這些被收編的海外傳媒按照指示報導後,中共便收集這些報導登在中國國內的官方第一喉舌《人民日報》上,宣稱「國際媒體譴責藏獨勢力、也譴責西方媒體一邊倒報導」。何清漣苦笑道:「就用這種方式來哄騙中國國內的民眾。」
緊接著,2009年發生7.9新疆事件,中共屠殺新疆百姓後,大力封鎖新疆一切對外聯絡管道,卻同時帶領這些海外華文媒體負責人到新疆參觀,目的是「參觀學習後寫出一個真實的新疆」。何清漣解釋:「再由『出口反內銷』,把這些華文媒體的報導登在人民網和新華網上。」
舉辦「世界華文傳媒論壇」
第三種方式就是定期舉辦會議。最為盛大的是每兩年舉辦一次的「世界華文傳媒論壇」,從2001年9月以來,至今已召開五次,每次規模約三百多人。「中國政府將這些海外華文媒體的總編、記者們招待得服服貼貼。」何清漣舉例,有個參加的記者對此寫過文章,他說:「這種逛廟會式的會議,有吃、有喝、有禮品、有旅遊,我們華文媒體在海外很弱勢,然後大家都很感動,就覺得自己在國外不受重視,還是祖國好,便紛紛表示報效,祖國要我們做甚麼,我們就做甚麼!」
中國新聞社社長劉北憲,在2009年的次世界華文傳媒論壇上就總結世界傳媒論壇的四大特點:一是規模大,參會人數多;二是傳媒類別齊全,報紙、雜誌、電台、電視台、網路媒體等一應俱全;三是層次高,與會的均是華文媒體的董事長、總裁、社長、總編等;四是地區分布廣泛,世界上有華文媒體的國家和地區均有代表參會。
何清漣觀察,這些海外華文傳媒經過中共收編培訓以來,使用的語言和新華社越來越像,和南方報系(中國較敢言的媒體)使用的語言相差越來越遠,除了在重大事件上配合中共官方的指示報導外,中國人權的劣跡也配合中共一概不報導。
從中共收買海外華文媒體以來,不受影響的媒體已寥寥無幾。何清漣表示,就剩下美國政府支持的美國之音與自由亞洲電台、英國BBC、法國廣播電台,以及大紀元系列與異議人士辦的網站沒被收買,其他的皆已淪陷。
揭密4
港、台媒體自由度連年下降
對於香港媒體的情況,何清漣提到,從1949年中共建政以來,一直都在香港駐派中資媒體,包括《大公報》、《文匯報》、《商報》等。
另一類的媒體是屬於亞洲首富李嘉誠旗下經營的媒體,中共也以官爵頭銜冊封李嘉誠等人,從而達到控制的目的。
而台灣的媒體,何清漣指出,是屬於另一種類型。她表示,近年來台灣許多本來對媒體不感興趣的商人,也突然對媒體熱忱起來。何清漣解釋,這些商人並不是真的要辦傳媒,而是藉由辦傳媒控制輿論,取得中共給他們的另一種資源(如中國內地經商的利益)。
所以,在美國「自由之家」的評比中,近年來對港台媒體自由度的評比連年下降。何清漣認為這是一個不可忽視的警訊。
再好的宣傳品還是宣傳品
那麼,面對中共財大氣粗地投入大外宣計畫,華人該如何應對?何清漣不假思索地回答:「中共的宣傳策略為『三貼近』(貼近國外受眾的思維習慣、貼近國外受眾對中國信息的需求、貼近中國發展的實際),也就是把宣傳品包裝得像一般新聞輸出。但是,宣傳品終究是宣傳品,有分辨能力的人還是不會看。」何清漣判斷:「這個大外宣計畫到最後,應該是投資巨大收益卻最小的一項事業。」
台灣人似乎對中共收買媒體的作為不熟悉也不關心,該如何面對中共藉由大外宣計畫控制台灣媒體?
何清漣打氣道,台灣是華人地區中,唯一達成自由民主體制的國家。不像香港,在港英時期只有自由沒有民主;也不像新加坡,只有形式上的民主卻沒有自由。「台灣的民主框架已經打好了,你們有選舉權,可以用選票說話;你們還有一些中資媒體之外的媒體,至少現在台灣不能夠以言治罪。所以我覺得你們應該行動起來,珍惜你們的選票,監督你們的政府,盡量地發聲。」
何清漣道出肺腑之言:「作為一位中國逃亡海外的流亡者,我都願意你們保留一塊自由之地,讓我們中國大陸看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