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在,是為家。
88.離家
顏承宗以誠摯的眼神看著丁星翰:「星翰,咱們是哥兒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懂我,我也懂你。你該知道我不會無的放矢,也該知道我這些話已經藏在心裡多久了。這幾年來我屢次遇上暗殺,即使九死一生,我也從沒抱怨過或追究過背後是誰。哪一個人沒有甚麼愛恨情仇?沒有那放不下的執著?我命由天,生死早置之度外。」
他頓了一下轉頭看了看丁星卉又繼續說道:「但我不容許有人傷害我的妻子,不管是為了甚麼理由。星卉,對妳的承諾我不能兌現,這是我負了妳。妳要如何出氣都行,但不要遷怒,更不要一錯再錯。心計謀算不適合妳,那會辜負了妳這絕世的容顏。」
丁星翰揚眉怒目看向丁星卉:「妳做了甚麼?」
丁星卉低頭不語。她以為說謊很容易,但在這二個人面前她卻一句謊言也說不出口。
「或者說妳身邊的侍女們做了甚麼?那些女人是從父親的暗衛營裡調來的吧!」丁星翰一改平日懶散的態度,眼神與語氣都變得銳利如刀。
丁星卉仍然無語。侍女巧兒被丁星翰眼風一掃,也低頭不敢多說一個字。
丁星翰冷笑:「妳不是想進太子府當妾嗎?這還沒成事,就急著加害主母了?好本事。妳知道楚國的律法對這樣的背主之妾有甚麼刑罰嗎?」
丁星卉強忍著的淚終於潰堤。她默默垂著淚,不敢哭出聲來。此時此刻她再也不是那個豔冠三國的美人、那個目空一切、高高再上的才女。她只是個內心徬徨,不知該向誰救助的小女人。
原來,外貌、才華、家世……甚麼都是空的,她活在世上究竟倚仗的是甚麼呢?這些空虛的東西嗎?可是那個陳玲又靠甚麼得到顏承宗的眼光與保護?只因為那個傳說嗎?
丁星卉抬起頭來,以淚眼對著顏承宗。他剛才說甚麼?他無法兌現他的承諾了?她這麼委屈願意當個沒有名份的妾,只因為她對陳玲用了藥,所以顏承宗就厭棄自己了嗎?
她眨掉淚水,那讓她看不清顏承宗的淚水。「為甚麼要這麼對我?」
顏承宗不語。他曾以為這麼安排對丁星卉是最好的,他曾想把二碗水端平,可以讓丁星卉實質上不受委屈。如今他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他看著丁星卉梨花帶淚的容顏,想著的卻是陳玲那張恬靜的臉。大婚那一日,當他挑開她的面紗之後看到的是一雙充滿憐憫的眼神。他一直不明白她為何那麼高姿態?她憑甚麼憐憫他?如今他完全明白了。她在笑他傻,她在成全他,成全丁星卉。
可是丁星卉是怎麼待陳玲的?加害她,污陷她。
二碗水如何端得平?這個局從頭到尾就是個不死不休的結果。陳玲早就看清楚了,她不爭,因為她不想爭,不想陷自己於這種不可能解得開的死結裡。
「妳走吧!」丁星翰看著自己疼愛了十幾年的妹妹淡漠地說道。
顏承宗以為丁星翰說的是他,於是站起身來,打算讓他們兄妹好好談談。
「不是說你。星卉,妳走吧!」丁星翰再次下逐客令。
丁星卉不理自己的哥哥,繼續用淚眼看著顏承宗。仍然是那個讓她心儀的男子,如今卻屬於別人。他的心,為何只對她一人堅硬?因為她犯錯了,所以他就可以明正言順地違背承諾了嗎?
顏承宗轉過頭去不忍看到她這副樣子。
丁星翰不再理她。山不轉路轉。她不走,沒關係。
丁星翰轉頭喊了二名家丁進來。「去把軟轎抬來,本少爺今天淨身出戶,再不是丁家人。」
顏承宗驚訝地看著丁星翰。這是他最料想不到的結果。
「要打仗了不是嗎?」丁星翰笑道。「這幾年我兵書沒有白讀,你會收留我吧!」
顏承宗熱淚湧入眼眶,俯身上前拍了丁星翰的肩膀:「果然是生死不渝的哥兒,不枉當年我把你一路背了出來!」
丁星翰用力回拍顏承宗的肩:「我曾恨你把這樣的我背了出來,何不讓留我在那裡死了乾淨。但我如今明白了,沒有了雙腿我還有雙手,我還有智識與膽量。」
顏承宗笑道:「你還有我沒有的兒子與女兒。」
丁星翰一邊笑著一邊在顏承宗的幫助下坐上了軟轎。
丁星卉終於止住了淚水,對著丁星翰喊道:「二哥,你不能走!娘她……」
丁星翰揮手不理,只催著家丁起轎。
於是在這個奇特的上午,丁相還在早朝未歸,丁相夫人則進宮例行謁見楚王后一樣不在相府內。家丁們低頭扛著丁星翰,丁星卉半跑半走地試圖阻止,顏承宗與隨從跟在後方,整個相府的人大著膽子跑過來站在廊下觀望著,卻無一人敢靠近。
丁星翰終究出了相府的大門,並且從此不曾再回到這個他度過人生前二十年的地方,他曾經的家。
倒是顏承宗在跨出丁相府的大門之後回頭站定了。
「你不後悔?」看看相府的門楣,顏承宗問。
「沒有甚麼好後悔。如果我再不離開,只會腐朽在此。我有甚麼可以後悔的?」丁星翰抬眼掃過相府大門,眼底一閃而逝的是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複雜情緒。
「好,走。」顏承宗上馬。「今天就讓人為你配一副特製的馬鞍,你肯定能夠再騎馬的。」
丁星翰欣羨地看著顏承宗,並感動於顏承宗始終如一的心細如髮。他的確是失去了雙腿,從膝蓋以上只有空蕩蕩的褲管。但如果有合適的馬鞍以及他人的協助,他也很想再次騎馬。將來上戰場,能夠騎馬將使他的行動力加大,不會成為大軍的負累。
丁星卉只能眼睜睜看著一行人離去。她明白自己的二哥,丁星翰的個性向來說一不二,即使父親或母親都拿他沒辦法。如今丁星翰破門而去,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回頭了。她要如何對父母交待?
轉念一想,顏承宗的指責與對陳玲的維護,字字句句都像刀割在心頭一樣。但她無法喊疼。
巧兒扶著丁星卉進府,一邊安慰著她:「小姐,當務之急是派人去通知相爺與夫人。二少爺總之是跟著太子走的,找太子要人就是了。」
丁星卉茫然地點點頭,一點辦法都想不出來。如果當年的事真的與父親有關,丁家又拿甚麼去向太子要人?丁家不被抄家就已經是邀天之幸了。
抄家?丁星卉看向藍天。死亡,對心灰意冷的她來說,或許是一種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