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幫那些弱勢的人講話,那些沒有機會出聲的人講話,你要講得大聲一點才行,否則人家聽不到。」
~陳日君
因為周玲玲懷孕,這一年的年夜飯兩家的老爺子都給了一個大紅包。高興之餘,周老爺子還特別打電話給周玲玲的大哥逼婚,讓本來想抽空飛回港台看看兩地家人的周子駿打了退堂鼓。
第二天早上,顏成中與周玲玲去教堂望彌撒。結束後顏成中與神父顏必仁單獨談話,周玲玲則自己坐在教堂裡讀著聖經,思索剛才神父布道的內容。
顏必仁嚴肅地聽完顏成中描述那疊檔案後,只給了顏成中一個建議:「以後不管是甚麼理由,你都不要再進中國。」
顏成中點點頭:「我明白。但是從我的情況可以判斷香港的未來,一國兩治早已名存實亡了。」
「媒體是中共想要掌控香港的必爭之地。你不屈服,當然會成為中共打擊的焦點。有這樣的邪惡力量威脅著你,你惟有更堅定、更純淨、更信靠神。這未必不是件好事!」顏必仁說。
顏成中又點點頭。
「2003年反對23條立法時,你有上街參加遊行嗎?」顏必仁問。
顏成中笑答:「當然有。那時天主教會反對23條立法,我們都上街了。這不是也被列在那疊檔案裡了嘛!反對23條立法已經讓我成了反動分子了。」
「香港天主教會反對23條立法,那是沒有選擇的餘地,北京想以國家安全為名,限制港人的活動、思想和言論自由;如果通過23條立法,將使所有港人生活在隨時隨地受到迫害的陰影下,香港的教會肯定會像內地的教會一樣受到監視。」顏必仁說。「面對這樣的威脅,我們怎可以保持沉默呢?」
不但不能保持沉默,還得說得更大聲才行。
「其實您如果進入中國,一樣有風險吧!」顏成中睜大眼看著神父。
顏必仁卻笑了。「天父會決定一切。」有信仰的人是無懼的。
顏成中回想起當年50萬人上街頭的盛況。「我想,香港的普選應該是沒有希望達成了。除非中共解體。而且就算沒有23條立法,香港警察只要願意配合北京的指揮,我們一樣是生活在隨時受迫害的陰影下、監視下。沒有差別的。」
顏必仁拍拍他的手:「要當父親的人了,不要灰心失望。從不同的角度來看,北京拿回香港弄出一國兩治,其實是在吞毒藥。」
民主自由是香港的糖衣,卻是中共的毒藥。
「一定會有港人屈服在中共的威脅與利誘之下,也一定有人會起來抵抗。但共產政府看似強大,其實是脆弱無比的。人們渴望民主法治,就像人心追求信仰一樣,香港的存在已經使中國的血液產生改變。」
顏成中笑說:「您總是從正面看事情。」
顏必仁搖頭:「我不是樂觀派,我說的都是實情。人心是脆弱的,我的心也一樣。共產主義是無神論的,但中共主導的〈三自愛國教會〉卻自導祝聖、自封主教、自定聖經。而教廷卻一再的給他們機會……這些都讓在中國那個惡劣環境裡堅持正信的教徒們灰心失望。」
顏必仁沉默了幾秒之後又接著說:「這些信徒想要走自己的路,不再信賴教廷。如此的結果,不正是中共所要的分裂嗎?」
「其實神在看著我們,結局已經安排好了。只不過神的時間與人的時間不同,我們總是覺得時間太慢,為甚麼中共不是今天就亡黨呢?但它已經走向滅亡的道路了。按神的時間來看,很快,非常快,它就要亡了。」
顏成中也看到了端倪,只不過他沒有顏必仁神父這樣堅定的信心。從他的角度看出去,迷失並附和極權的那一頭,人數雖然沒有多於另一頭,但夾在中間卻保持沈默的那一群人,無形中成了極權的幫凶。於是反對極權的力量便顯得薄弱。
「先知們哀哭,甚至絕望地放棄自己的生命,不正是因為大部份的人不相信也不聽他們說的話嗎?」顏成中說。
「孩子,所以我們要互相打氣,並且不能脫離神的道路。不要急著看結局,過程才是最重要的。」顏必仁笑著拍拍顏成中的肩:「你去請玲玲進來,我們一起為你們的新生兒祈禱。」
顏成中歡喜地牽著周玲玲進來。完成祝禱後,兩人回到自己的家。
懷孕後周玲玲就不喜歡在外面用餐,平常自己做幾道簡單清淡的飲食,顏成中也陪著她改變飲食習慣,兩人可以說是越來越宅了。
「其實,我們可以不住在香港的。」周玲玲知道顏成中收到那疊檔案之後,心裡總是不太舒坦。就好像明知院子裡潛伏著一條毒蛇,日日被盯著那樣。
「我不是個失敗主義者。這場仗都還沒打呢,為何要棄守?」顏成中坐在沙發上轉著電視頻道,一邊說著。
「你如果有當英雄的志願,我當然不會哭哭啼啼地扯你後腿。」周玲玲端來兩杯飲料。咖啡給顏成中,果茶給她自己。
顏成中接過咖啡與果茶,一併放在桌上。攬過妻子笑著說:「英雄談不上,只是盡一個做人的本份罷了。」
然後就把他的計劃告訴周玲玲。
要經營媒體,成本非常高。那些接受特定政治人物廣告配額的媒體,其實也就是想要活下去,同時活得滋潤並體面而已。
「得能夠活下去,才談得上理想。」顏成中說。
這就是為甚麼某些港媒總在炒作八卦新聞,卻同時可以成為堅定的民主自由支持者。利用八卦新聞活下去,才有條件支持民主自由。媒體必須這麼活著,其實很無奈。
如果顏成中沒有別的經濟來源,或許也得走上這樣的路子。但是一來顏成中忍受不了那些腥臊的新聞,二來他有別的選項──他打算把不動產開發的利益挪去支持媒體部門。
「這樣的做,也得不動產部門的股東與員工同意,畢竟這麼做會影響到他們的分紅。」周玲玲說。
「所以我想再成立一家新的公司,讓媒體部門那邊參點股,其餘的股權都控制在我手中,這樣就沒有這些顧慮了。」顏成中說。
「要多少資金呢?」周玲玲問。
「我想做的平價住宅,每批60戶為單位,土地與營建成本大概就是港幣壹億吧!」顏成中把利潤也算給周玲玲。
「這樣只要一年蓋兩批平價住宅,就能夠支撐起媒體的開支。而且這是以我們的廣告來源都被掐死的假設下所算出來的開支。」
也就是說,如果還能夠維持一些廣告收益,那麼媒體部門仍然會有盈餘。
「這幾年,媒體的生態會有大改變,智慧型手機會改變人們的閱聽習慣,尤其是年輕的那一代。媒體是新聞內容的來源,卻很難從新聞內容謀生。人們獲得資訊的管道太多,沒有意願為此付費。」所以必須調整經營模式。
這也是媒體很難抵抗廣告置入,甚至淪為特定政權與政客打手的原因。
周玲玲沒有意見。顏成中這個計劃可以自給自足,既不會拖累顏氏,還可以抵禦政治手段的抽廣告。她唯一擔心的是他的人身安全。
「以後更加低調過日子就好。我畢竟也過了愛瘋愛玩的年紀了,何況現在我們就要有孩子,我可是摩拳擦掌打算當幾年奶爸!」顏成中笑說。
嘆口氣,周玲玲不再糾結於這個話題。她直覺認為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但她相信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只要是顏成中想做的,她都會支持他。
只不過,此刻的顏成中也沒有料到,在周玲玲預產期前夕,他的辦公室會被檢警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