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起作家苦苓,30歲以上的世代都對他記憶猶新。苦苓本名王裕仁,是九零年代最具代表性的暢銷書作家之一,作品主要以兩性、政治諷刺為題材,當紅時曾主持過八個電視節目、一個廣播節目,還拍過四個商業廣告,一年演講高達兩百多場。
2001年,苦苓爆外遇醜聞而離婚;隔年,同為作家的前妻蘇玉珍著書《一個作家之死》影射他。這位當紅作家形象破滅,成了過街老鼠,從此在螢光幕前消失,辭去電視、廣播節目,也收起筆來。
沉潛近十年來,他「自我放逐」躲開人群,走過了山林與海島,「神隱」在雪霸國家公園當起解說員,去年還「隱居」到離島馬祖的東莒島兩個月。
在山林間離群索居、沉澱近八年後,他再次拿起筆來創作,在2011年分別寫了介紹自然知識的《苦苓與瓦幸的魔法森林》和《苦苓的森林祕語》,在馬祖東莒島的隱居生活則記錄在今年的新書《我在離離離島的日子》中。
由大起到大落,隱居山林與海島近十年以來,苦苓對人生有甚麼不同以往的體悟?現在的他和以往當紅時期是否大不相同?又有哪些改變?
往事如煙》 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
苦苓頭戴鴨舌帽、壓低帽沿,低調謹慎的模樣赴約訪談,已不復當年的意氣風發,取而代之的是恬靜的神情。
往事如煙,過去種種如昨日死。苦苓緩緩說道:「過去出的五十幾本書,我已經跟它們斷絕父子關係了,一本都沒留。」
當年醜聞爆發後,讀者對他的信任破滅,不再讀他的書。一開始苦苓很生氣:「我又沒寫得不好,我做了甚麼,干我書甚麼事?」後來靜下心反省才明白,讀者覺得被欺騙了,「你表現得再好也是騙我的,難怪讀者會生氣。」
為了躲避眾人的指指點點,他拋下過去,進到山裡當起國家公園解說員。他苦笑道:「既然社會不歡迎你,那就只好到自然裡去。」
724號解說員》 發現大自然的豐富 學會簡單平靜的生活
在雪霸國家公園當解說員,他不再是「苦苓」,而是「724號解說員」。在這裡,其他解說員只在意自然中的事物,對於八卦緋聞一點也不感興趣,所以他很自在。
遠離塵世,苦苓反而找到了比當紅時更豐富的生活。苦苓笑著說:「很多人說山、樹有甚麼好看的?那是因為你不認識。當你學會自然的知識後,你到自然看,就會發現是無窮盡的,因為那裡每個季節都有不同的變化。自然裡的豐富,會讓你的人生豐富。」訓練十年下來,苦苓觀察敏銳,與朋友走在公園裡,不時地就會介紹花花草草、昆蟲動物,給生活帶來簡單的樂趣。
不只如此,由於山裡人煙稀少、物質缺乏,苦苓因此學會過簡單安靜的日子,「朋友笑我說在修行。」他笑著說:「大自然教我的是──簡單、實在。」以往出書、上節目談兩性、政治話題,容易浮誇,不管懂不懂都可以發表看法,但對於大自然的知識就無法如此。
前年出的介紹自然知識的《苦苓與瓦幸的魔法森林》一書,從第一刷開始就有讀者提出批評指正,苦苓得不斷修改,直到現在第十刷時,還在改,「必須要很實在,跟遊客解說不能亂講。」也因為如此,接的節目通告也少了,除非談他真正懂的話題,否則不會輕易上節目發言。大自然教了他一堂做人得實在的課。
生活簡單、物質欲望少了,快樂也就多了!苦苓到現在仍堅持不使用智慧型手機,手上戴著的是250元的手錶,連墨鏡都250元而已,「夠用就好了,煩惱來自欲望,所以不要創造出很多欲望來,就不會有痛苦。」
苦苓解釋,現代人習慣用購買物質用品來換取快樂,因為這樣最方便,但來得快去也快。如果能換個方式,讓自己沉澱,比如學習大自然中的知識,就會發現那種快樂是更長久的,「大自然變化無窮,你永遠不會怕找不到好玩的東西。」
他感覺自己與十年前相比,變了個人。
駐留東莒》 「關」在島裡卻更開闊 學會和自己相處
2012年,苦苓接到馬祖文化局的邀約前往演講。他聽到一個陌生的地名「東莒」,好奇詢問下,發現馬祖文化局剛好要找人在那常住,於是自願前往東莒住了兩個月。
馬祖的南邊分為東莒、西莒兩座島嶼,好似馬祖的離島,所以他的新書名叫《我在離離離島的日子》,苦苓解釋:「台灣是大陸的離島,馬祖是台灣的離島,東莒是馬祖的離島。」
苦苓和東莒島上不到兩百名的居民成為好友,島上的一草一物、不為人知的景色、廟宇神祇的來歷故事,甚至是鬼故事,他都瞭若指掌。
朋友問他:「這個小島騎車兩小時就繞完了,你在這裡待那麼久幹嘛?」他笑稱,自己和島嶼「談戀愛」,和山林間不同的是,小島四周海洋環繞,寬廣的海景讓他心胸開闊。
有人笑稱馬祖是「關島」,因為遊客若遇上飛機、船隻出問題,就會被「關」在島上出不去。但對苦苓來講,他不是被「困」在島上,反而感到很自得其樂,開了扇門,就能用「閑」來形容。
苦苓談到,現代人大多不知如何與自己相處,很害怕獨處,一個人在家猛看電視,用手機、電腦上網、上臉書,如何靜下來面對自己,一般人毫無所知。「有時候你要把自己放在一個人的狀態,不跟外界連結,這個時候其實你是最自由自在的,你才會靜下心來跟自己交談:我是個甚麼樣的人?我的人生到底要做甚麼?」
減法的生活》 體悟人生「三都」原則
遠離了螢光幕與人群,隱居過山林、遊歷過海島,一切從簡的苦苓學會如何獨處,在平凡中找不凡與樂趣。現在不管身處任何環境,他都能自得其樂:「像我現在上節目,除了自己上節目外,我也可以偷偷地觀察工作人員,攝影師、其他來賓,就會覺得看到很多很好玩的事。」
以前,苦苓喜歡四處尋找遊玩之處,光在台灣就蒐集了兩、三百條步道,也去了許多國家,「現在反而不用去找了,我自然就可以找到好玩的事,對世界充滿興趣,活在世界要用刪去法,刪去不好的情緒,只保留快樂的情緒。」這樣的觀念,也就是他提倡的「減法的生活」。
同時,心中充滿對萬物的愛與敬意後,從而多了一份自足與喜樂。苦苓談到:「在山裡,學會一草一木都很可愛,植物是有智慧有感情的,你就會愛他們,會為有人砍樹而感到難過,因為那是你的朋友、是一個生命,當你看世界是以愛心時,你會很開心。」
也因如此,苦苓一改以往講話時的毒辣、不留情面,變得更能體諒別人,「以前愛恨分明,我的嘴巴以毒辣出名的,現在就覺得,看大多數的人,不管再糟糕,都會覺得應該有他的苦衷吧。」
經歷這一切,苦苓體悟了自己的「三都」原則──都可以、都不容易、都會過去。「都可以」就是一種豁達,不跟別人計較,「有時放過別人就是放過自己」;「都不容易」就是可以體諒別人的辛苦,能幫人就盡量幫;「都會過去」就是別擴大自己的痛苦,放下不好的一切,只保留美好的記憶。他有感而發地說:「最近深深覺得人生如夢,沒甚麼好太在意的,想辦法讓人生多一些值得記得的,因此要想辦法讓人生多一些彩色。」
回首十年前的醜聞與紛擾,苦苓現在反而覺得那是好事,因為沒有那段轉折,就不會隱居山林與海島、就不會有現在心境的轉變。比較起來,他還是比較喜歡現在的自己:「我覺得我現在很好,還好有先前那些紛擾,不然我搞不好繼續糜爛下去,或者會功成名就賺了很多錢,但就不會變成現在的我。」
對苦苓來講,「改變」雖然曾經痛苦,但由他平靜的笑容來看,結果是好的。
苦苓小檔案
現職:
作家、雪霸國家公園解說員
學歷:
台灣大學中國文學系畢業
經歷:
‧明道中學教師
‧廣播節目台北之音《苦苓笑台北》,電視節目《苦苓晚點名》、《苦苓驚怪俱樂部》、《苦苓極短篇》、《大女人主張》、《男人真命苦》主持人
‧曾獲中國時報散文獎、聯合報小說獎、《中外文學》現代詩獎、吳濁流文學獎小說獎佳作
‧主要著作:《苦苓極短篇》、《苦苓與瓦幸的魔法森林》、《我在離離離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