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常常使用數學與統計等分析工具,經濟學這們學科的特性好像脫不了「枯燥乏味」這個標籤。
然而,近年來經濟學研究也發展出一些一般大眾看來比較「離經叛道」的領域,其中一個特殊的新興領域被稱為forensic economics,可以翻做「鑑識經濟學」、「法醫經濟學」,甚至有人稱做「偵探經濟學」,以增加其色彩。
顧名思義,這個領域的研究是在透過經濟學的研究方法來鑑別出隱藏在表面下不道德的行為,甚至是犯罪行為。研究者往往利用大量的數據來呈現出統計值上「不自然的跳動」,作為偵測的第一步。然後提出各種不同的假說來解釋這個異值,並一一檢測這些假說,最後發掘出事情的真相,甚至抓出元凶。
這個情景聽起來確實很像柯南破解每一樁殺人案的劇情,或者很像美國影集CSI抽絲剝繭的過程,怪不得被稱為「鑑識經濟學」。
案例一:日本相撲
看過《橘子蘋果經濟學》這本書的讀者應該記得美國經濟學家Mark Duggan和 Steven Levitt這個極具震撼性的研究──他們發現日本相撲選手會在大賽中放水。
當然,要從一個比賽進行的過程中直接觀察出放水的行為非常困難,因為相撲比賽的輸贏取決於很多看得到的體型與速度,也取決於看不到的技巧與力道。當然,兩位研究者也不是透過直接觀察比賽過程進行他們的研究。兩位經濟學家發現的第一個不對勁的地方可以由圖一來顯示。
圖一:相撲選手的累積勝場數百分比。資料來源:Duggan, Mark, and Steven D. Levitt. 2002. “Winning Isn’t Everything: Corruption in Sumo Wrestling.”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92 (5): 1594–1605.
圖一中橫軸是選手的累計勝場,每次錦標賽一個選手最高可以達到15個勝場,也就得到最後的冠軍。實圈線代表的是在「自然狀態」下比賽應該會呈現出來的各勝場的比例,該曲線應該是平滑的,而且其中獲得7勝的選手和獲得8勝的選手在比例上應該會一樣。
可是實際的比賽結果(虛圈線)卻顯示8勝的比例比7勝高出許多,而且7勝到8勝的跳躍讓整個曲線顯得很不平滑。作者同時發現,對一個選手而言,取得第8勝與否對其排名有特別大的影響,給了選手們一個強烈的動機互相合作放水,讓已經取得7勝的選手順利過關。
案例二:NCAA
運動圈裡面打假球的新聞屢見不鮮,台灣的中華職棒也曾因簽賭問題受到重創。
賓州大學沃頓商學院的經濟學家Justine Wolfers研究的對象則是美國NCAA的大學籃球隊。NCAA在美國有廣泛的觀眾,當然也吸引了賭客的介入。通常受到注目的熱門比賽,都會有賭盤開出,供全球的賭客下注。
Wolfers的研究方法當然不是去監聽球員或者賭客的電話來獲得直接證據,而是運用經濟學家的武器──數據。
NCAA的賭盤通常都不是賭兩隊誰輸誰贏,而是賭贏面,也就是賭比較被看好的那一隊會贏另一隊一個固定的分數,例如A隊贏B隊12分。這跟台灣首長選舉時常開的賭盤類似,例如去年台北市選舉就有開出柯文哲勝連勝文25萬票的賭盤。
圖二:NCAA比賽賭盤贏面大小與實際勝負比較圖。資料來源:Wolfers, Justin. 2006. “Point Shaving: Corruption in NCAA Basketball.”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96(2): 279–83.
這種賭盤的設計讓賭客比較有上下其手的空間,因為球隊很不願意輸球,但對贏多贏少沒有那麼在意,而賭客並不在乎球隊贏球,只要贏的分數不要超過賭盤設定的贏面(例如12分)即可。因此,賭客最能「下手」之處,就是賄賂(或者脅迫)會贏的球隊「少贏」一點。
但是這樣的賄賂有一個先天的限制:對於贏面大的球隊比較容易進行,但對於贏面小的球隊則難以操作。因為如果贏面只有個3分、5分,放水的球隊會擔心一不小心就「假戲真作」輸球了。
這些特性剛好被圖二中的兩個圖補捉到。作者用上圖來表示贏面小於12分的所有的比賽,其輸贏的實際結果(實線)跟統計上「自然」的結果(虛線)幾乎重合,所以看不出來有甚麼被「加工」的痕跡。可是下圖就不同了,那些贏面超過12分的球隊的比賽結果剛好略低於贏面的機率卻「異常地」高。
這個現象剛好符合賭盤可以影響比賽結果的那個關鍵點上,而且很難找到任何其他的原因可以導致這兩個圖的不同結果。作者之後並透過回歸分析,清楚地顯示賭盤介入NCAA球賽的可能性。
偵察貪腐的利器
以上兩個案例都是運動領域的弊端,不算太嚴重的貪腐問題。讀者們或許會因此猜想經濟學家們所使用的研究方法只能拍這些小貪小腐的蒼蠅,不能打大貪大腐的老虎。
事實上,掌握數據與統計方法的經濟學家們當然會將研究伸向政治領域裡,以探索「老虎」們的貪腐現象。
「鑑識經濟學」很像柯南破解每一樁殺人案的劇情,或者很像美國影集CSI抽絲剝繭的過程。Thinkstock
一個最有名的例子便是印尼前獨裁者蘇哈托。蘇哈托統治印尼32年,不但政治上壟斷了統治權力,經濟上也為家族累積了150億美元的鉅額財富。David Fisman跟Raymond Fisman兩位美國經濟學家研究蘇哈托,他們著重在利用實證資料估計跟蘇哈托的「政商關係」的價值。
蘇哈托晚年時健康狀況欠佳,坊間屢次傳出他健康惡化的謠言。兩位研究者發現,每次這樣的謠言一出現,跟蘇哈托政府關係較好的上市公司股價就會相對其他公司的股價下跌。這暗示了在投資者的心裡,失去了「政商關係」會對這些公司將來的獲利造成負面衝擊。
也許筆者會認為這樣的貪腐在不民主的國家很常見,沒有甚麼值得驚訝的地方。但後來的經濟學家發現同樣的現象也出現在美國前總統小布希、美國參眾議院的選舉結果上。
顯然,不論民主與否,企業家們不但在經濟領域裡選擇投資標的,也懂得在政治領域裡找尋投資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