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誕生時也是這種強風暴雨的環境,那時我還是一點小芽兒,可我知道母親在風雨中呵護著我,不斷地供給我養分。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我從小芽兒長成了一根小枝條,看見了身邊也有一根枝條,才知道,母親呵護的不只是我,而是我們,還有許多我看不見的枝條兒,長到不同方向去了。
唯有身邊的這根枝條最接近我,這枝條兒比我壯,都是從母親那兒長出來的,我就在心裡呼他「阿兄」。記得那些日子裡,有時吹著微風,有時颳起強風,有時下著細雨,偶而會颳來暴雨,大多是風和日麗的天氣,就這樣,我跟著阿兄一寸一寸長大。
有一天,當太陽從黑暗中透過來亮光時,我才發現阿兄不見了,一點影子也看不見,他已經到了另一個地方去了。我想,那是一個遙遠的世界,將永遠見不到阿兄,我知道,這是遲早會來的事。正悲傷時,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好漂亮的花啊。」一個留著一小撮頭髪的男孩,手指著我。一個衣服拖到地上的白鬚老人摸著孩童的光頭說:「那是桂花。」那時,我才知道,我們是一棵桂樹,可以長出來漂亮的桂花。
後來,我繼續長高了一點,也不是很高,人們踮起腳跟兒,翹起鼻子能夠聞到我的花香,我的枝條上的葉子也長得茂密了,鳥兒也在枝葉裡飛來飛去。於是,我慢慢淡忘了阿兄,因為許多有趣的事兒在我的世界裡上演了。
一天早晨,一粒露珠兒滴到我枝條的葉片上,枝條搖晃了一下,我看到,一隻娟秀的手指正細心地摘著花兒,另一隻手停在半空中,一節長袖已攏到肘彎裡,「小姐,那邊那邊。」一個綁著髮辮子的小姑娘提著籃子,仰頭望著我。那小姐望了籃子裡的花兒,又抬起頭來:「夠了,留著給人欣賞吧,滿樹一點一點的黃花兒,看著真漂亮。」
我們的花兒,大家喜歡。我望著露珠兒,一滴滴晶瑩剔透。
幾日以後下了一場雨,雨停了,果然來了許多人,也不摘我的花,只站在枝葉下,東望望,西瞧瞧。一個後腦勺留著一條長辮子的男人,滿有學問的樣子,點著頭說:「這桂樹長得不高不矮,該有幾百歲吧。」
接著又來了一批人,都穿著長長的衣服,從肩上一直連到腳尖。他們將琴兒、弦兒,還有鼓甚麼的能發出聲音來的東西擺在樹下,後來我才知道那東西能發出聲音,地上鋪滿了我們的葉子。他們一忙起來,真弄出了許多聲音,這時,風也來了,還帶著花味兒,可這味兒跟我們的不太一樣,我往下面四處望了一下,可不是,有人煮起茶來了,燒的還是我們的枯枝兒,花味帶著茶味兒,也滿好的。
一大批人彈琴敲鼓,這個場面滿熱鬧,我打母親那兒長出來第一次見到。這時,我已把母親、把阿兄都忘乾淨了。
直到有一天,定是過了好長好長時間,因為,來樹下的人都換了不一樣的衣服了,有時候,男人穿著紅紅綠綠的衣服。那時候,災難來了,我的命運跟著改變了。
一個午後,一個打著赤膊的粗壯男人來到樹下,把我整株開滿了黃花的細枝摘去了,細碎花瓣兒灑了一地。第二天,帶來了一根粗繩,把整根枝杈連花帶葉子砍下來,綑著扛回去了。從那時起,我開始生活在恐懼中,生怕何時又來砍我的哪株枝幹。那時,我才想起了母親跟阿兄。
想不到的事情卻發生了,在這場暴風雨中,我見到了阿兄。我們的整棵樹被連根拔起,我的枝幹被風吹斷了,並且飛上了天,墬落地上時,我瞧見了阿兄,他的枝幹倒插在我身旁的土地上,小枝條上的嫩葉還在風雨裡擺動著。「阿兄你去了哪裡?」「我以為見不到阿弟了,事情真是難料。」「母親呢?我想念母親。」
雨停了,風還吼著。多久沒見阿兄了。像是懂了許多事情,阿兄嘆了一聲說:「阿弟,若人們不管我們,或許我們還可以自然發展,咱兄弟倆各自繁衍子子孫孫,要一把火把我們燒了,就到此結束了。」
可我還是想念母親。
「想想,一棵樹的枝幹彼此分開,都不知距離有多遠,何況還有其他的樹、其他的東西,這空間多麼遼闊啊,想再見到母親,去哪找?這次再見到你,卻是這暴風雨造就的,你想得到嗎?阿弟,只要記住,我們跟母親曾經在此時此地相遇,就夠了。」
可我還是想念母親,母親您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