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歌情人》(Music and Lyrics),這部2007年上映的愛情喜劇電影,由休.葛蘭(Hugh Grant)與茱兒.芭莉摩(Drew Barrymore)主演,故事由一位過氣的流行樂巨星,收到當紅青春歌手邀歌開始,透過男女主角創作這首歌曲的過程,讓音樂與文學兩大藝術領域從衝突到合作,最後除了創作出動人好歌外,不免俗的,兩人也譜出一段戀曲。
柏拉圖的教育觀
在討論這部電影之前,我們先說一下柏拉圖的教育觀。柏拉圖將教育比喻為引領靈魂由黑暗追求光明的眼睛,那麼我們要怎麼張開這雙發現光明的眼睛呢?柏拉圖的方法是用體操來訓練身體,用音樂來陶冶心靈。聽起來頗不可思議,這麼重大的事情就仰賴體操與音樂?其實,在中華傳統文化中,不也是以禮樂作為教化人心的主要方式嗎?在柏拉圖的觀點中,音樂除了節奏之外,最感人之處在於「和諧」。而音樂影響的不只是人的心靈,古人對音樂有更細緻的認識,《黃帝內經》提到「百病生於氣」,而五音可以調節五臟,病氣因而「止於音」。數千年前,人們就知道五音與五臟的對應,明白如何用音樂來調理人體的不正確狀態。
所以說音樂對人的影響力是無庸置疑的。當然,柏拉圖的音樂教育其實是音樂文藝教育,除了音樂,也包含了詩歌與文學。而音樂加上詩歌文學,它們的結合就是一首歌。
那麼體操加上歌曲是什麼?或許我們可以想像出柏拉圖教育下的具體面貌:在廣場、在宮廷、在原野,人們載歌載舞著!或因歡宴,或為讚美神,可能是神聖的,又或者是哀悼的。
在《K歌情人》這部電影裡,男女主角分別代表了兩種藝術角度,男主角休.葛蘭代表的是音樂,而女主角茱兒.芭莉摩代表的則是文學。雖然英國文藝評論家佩特(Walter Pater)說::「一切藝術都以逼近音樂為旨歸。」但一般音樂創作者不見得理解文學。電影裡當休.葛蘭第一次與女主角相遇時,他對茱兒.芭莉摩的認識是「weirdo」(她是一個怪人)。喜歡喃喃自語的文學與音樂有時是天秤的兩端,他們可能會發生衝突。而當他們相戀時,才能成為一首首的詩歌。
《1917》電影裡的歌曲
誠如柏拉圖的觀點,音樂是沁人心脾的,以音樂為背景的電影總容易受人喜愛,《K歌情人》正是一部討喜的影片。事實上即便不是與音樂相關的電影,我們也可以發現大量的音樂運用,這裡指的不只是配樂,在許多電影裡我們甚至經常可以看見一個完整的歌曲演唱段落。
比如在2019年英國和美國合拍的戰爭片《1917》裡,男主角摔落瀑布浮沉下游,再爬過一具具河面浮屍,九死一生地攀爬上岸後,再怎麼堅毅與勇敢,都會在蒼涼間破碎。痛哭之後的男主角需要撫慰,觀眾也需要。於是在他蹣跚而沉重的步伐中,我們聽見了森林裡傳來渺渺的歌聲。悠悠緩緩的旋律逐漸清晰,若憂似傷的情感,如聖歌般的吟唱法,正適合洗滌靈魂:神看見一切,祂明瞭你!導演用這首歌傳遞了主角的心境。
這是一首英國民謠〈I Am A Poor Wayfaring Stranger〉:
我是可憐的、流浪的異鄉人(I am a poor wayfaring stranger)
正旅行在這悲哀的世界中(I'm travellin' through this world of woe)
有個沒有病痛、艱難和危險的地方(Yet there's no sickness, toil, nor danger)
是我將前往的那個光明世界(In that bright land to which I go)
我要上那兒去見我的天父(I'm going there to see my Father)
我將要去那兒,不再徘徊迷茫(I'm going there, no more to roam)
只要我越過約旦河(I'm only going over Jordan)
我將回到我的家園(I'm only going over home)
我知道烏雲將會籠罩我(I know dark clouds will gather 'round me)
我知道前路崎嶇而陡峭(I know my way is rough and steep)
但金黃的田野終會展現在我的眼前(But golden fields lie just before me)
那裡是上帝拯救的靈魂的安眠之地(Where God's redeemed shall ever sleep)
我將回家會見我的母親(I'm going home to see my mother)
以及所有我曾摯愛的親友(And all my loved ones who've gone on)
只要我越過約旦河(I'm only going over Jordan)
我將回到我的家園(I'm only going over home)
事實上,男主角此時所聽見的是往赴戰場前的激勵演說,是部隊用以替代禱告的歌曲〈I Am A Poor Wayfaring Stranger〉。在這個段落裡,歌詞也同時表述了難以用對話與畫面傳遞的內涵。試想,用什麼對話呈現凶險廝殺前的沉重悲傷?又有什麼情境可以在悲哀中同時賦予人勇氣?這首歌曲做到了。這段落既安撫了主角,又開啟了新一輪的敘事,這應該是許多編導在分秒講究的電影裡,願意特意安排一首完整歌曲演唱的原因吧。
▲2007年上映的愛情喜劇電影《K歌情人》由休.葛蘭(右)與茱兒.芭莉摩(左)主演。Getty Images
音樂與文學的兩回合交鋒
《K歌情人》當然不僅有一首歌曲段落,在這部電影裡,編導無須費心安排歌唱的片段,他需要花費的心思是如何讓一首歌在被聽過多次之後,仍不嫌重複。而這部電影的英語片名是:Music and Lyrics,它明白地告訴你,這是音樂與歌詞間的衝突與和解的故事。
衝突的第一回合是在作詞人沒有思緒,落不下一行歌詞時,音樂家開口說了:「沒有必要很完美,放手去寫吧,這不過是歌詞,歌詞很重要,但真正的重點在於旋律。」女主角也是作詞人的茱兒.芭莉摩自然是不同意的,她反駁說道:「曲調就像你第一次見到某個人時,他所給你的物理上的吸引力,比如性。但是,之後你要了解一個人的話,那就是歌詞了。他們的故事,他們真實的面目……正是曲調與歌詞的完美結合,才使得歌曲有了那種魔力。」
在這一回合中,音樂家並沒有反擊。
第二回合,當茱兒說著自己如何遭受那位國家圖書獎得主前男友的傷害時,休.葛蘭建議她:「寫首出名的歌吧,那是對他最好的報復。」一首流行歌曲就能讓那位大作家感到受傷?女主角可不這麼認為。這次,身為作曲家的男主角反擊了:「你可以把全世界的小說都算上,但是沒有任何一本小說能夠像它一樣,讓你的心情那麼快變好。」說完,休.葛蘭輕哼著曲調,瞬間讓人如沐浴春陽般喜悅:
I've got sunshine on a cloudy day.
When it's cold outside.
I've got the month of May.
這是由史摩基.羅賓遜(Smokey Robinson)所創作的知名歌曲〈My Girl〉。休.葛蘭說這些才是真正的詩,然後他宣稱:史摩基.羅賓遜、史帝夫.旺德、巴布.狄倫、披頭四……這些人才是真正的詩人!
休.葛蘭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我們知道,《詩經》收錄的就是早年的歌詞,只是曲調已經失傳罷了,而留存下來的「歌詞」可是千年「經典」呢。
創作的必要條件:真誠
那麼音樂與文學是否在這第二回合和解了呢?倒也沒有,但是作曲者與詩人卻和解了。
被前男友傷害得已經毫無自信再進行創作的女主角質疑說:「在你所崇拜的這些音樂人中,如果有人說你是個糟糕的作曲家時,你會有什麼反應?」
「我會非常沮喪,是的,我會!但是,在消沉了幾個月之後,我會找一個詞人,然後寫一首關於我是多麼沮喪的歌。」「如果我只是無所事事,放縱自己,讓沮喪將我吞噬成一個感情的殘骸,這樣最終我就成了一個行屍走肉了。」
「行屍走肉?」茱兒.芭莉摩笑了。
不論是音樂或文學,作為創作者是共通的。經和解的男女主角,重新找回對創作的愛。他們將愛情產生的衝突與和解,寫成了歌曲〈Way Back Into Love〉。
電影裡,這首歌將交由女歌手海莉‧班奈特(Haley Bennett)所飾演的青春偶像柯拉(Cora)演唱,柯拉被設定為一個具有佛教色彩的動感歌手,歌迷們喜歡她的勁歌熱舞,而她在電影裡是一個反派角色。編導用她來對現狀做了一點嘲諷,小心翼翼、好萊塢式的嘲諷。收到這首歌後,柯拉改了這首歌,但卻是一個可怕的惡改。「在她所謂佛教哲學理念後面,她所真正關心的是收聽率與銷量。」「因為到最後這不過是一個生意。」編導藉由休.葛蘭之口進行了一個小小的批判。
但編導讓柯拉同時是一位具有同情心而浪漫的人,為了讓休.葛蘭能贏回茱兒.芭莉摩的芳心,她答應改回原創精神去演唱這首歌,「儘管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她還以為達賴喇嘛(Lama)是『llama』(駱馬)」。編導最終還是忍不住開了一點小嘲諷。
不論是音樂或文學,要成為好作品的必要條件之一是真誠,真正面對自己而創作。一如《詩經》與世界各地傳唱的民謠,這些作者在創作時,並不在乎自己是否為人所知,而最終,他們的作品流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