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木偶劇團演師、曾二次入圍傳藝金曲獎「戲曲表演類」最佳個人表演新秀獎的吳聲杰,原本可能走上二胡專業演出之路,卻因大學進入臺北藝術大學傳統音樂學系,意外成為一位布袋戲演師。他生動精彩的口白,聽過就令人相當難忘,而他的學習歷程也相當紮實,是備受看好的新生代演師。
從注音開始學台語
一直以為布袋戲就是霹靂布袋戲的吳聲杰,在北藝大選修「北管音樂的應用」課程時,還好奇詢問:「金光布袋戲與北管,二者能搭嗎?」上課後,他才知道原來還有一種傳統布袋戲,只靠手指變化,戲偶就能梳頭髮、開扇,甚至是武打動作,相當細膩。
「這麼美的藝術,我居然活到大學才認識他。」吳聲杰下決心好好練習的同時,他發現自己天分就在前場,老師稍加指點動作與口白,他領會得比同學都快;相對的,其他同學在後場的音樂表現天分上就明顯比吳聲杰強很多,於是他逐漸往前場深究發展。
過程中,唯獨台語絆住了他。因是客家人,吳聲杰不懂台語,只能以注音符號先行標注,再慢慢學念。而不只台語,連音樂他也得從頭學起。
▲臺北木偶劇團前場工作照。臺北木偶劇團提供
丟掉五線譜 改視工尺譜
「你們音怎麼不準?」這是吳聲杰進入傳統音樂系後,最常聽到的評語。
在西樂、國樂、傳統音樂的三分天下中,西樂、國樂看似互為東、西方霸主,但卻是「系出同門」──國樂樂譜採用西樂的五線譜,並模仿交響樂團的演出編制;而「傳統音樂」使用的是流傳千年的工尺譜與音律、殼仔弦(又稱提弦),與國樂不同。
為了學習傳統音樂,吳聲杰將學習九年的二胡炫技、換把、音準等經驗值,砍掉重練。更令他痛苦的是,北管音樂不炫技、不換把,永遠都是七、八個音輪番上陣,「這有什麼好學的?真是浪費時間。」
但,學了二個學期後,他才真正了解北管的迷人,「可以想成你用高麗菜、辣椒、蒜頭、薑、鹽巴、水,六樣簡單的食物,要做出五種口味的菜。你要怎麼做?」與精確的西樂相較,傳統音樂顯得隨性、包容,但也更加考驗功力。
他舉例,同一首曲調,老藝師上課十次,會有十個版本。吳聲杰原本被搞糊塗,後來自己上場後才發現,傳統音樂的演出可因身體的狀況而調整,若演師今日嗓音正常,可往上飆高音,玩點不一樣的,但若今天嗓音不佳,可以選擇往低唱;也可因觀眾喜歡,多加幾段逗趣口白。
▲《雙龍護斗》改編自北管《長坂坡》,是台灣少見的在亂彈西路戲演唱撥子的劇目,武戲為一大特色,劇情也相當緊湊。臺北木偶劇團提供
開始刁戲 演出更上層樓
當學生熟悉曲式、曲牌、鑼鼓後,老師會開始「刁戲」,代表自己晉級,也是吳聲杰覺得最有趣的時候。
「戲曲」課上,學生跟著老藝師一句句的念。他表示,當時還不懂要分析人物心情、遭遇,但已經能感受到老藝師的功力遙不可及,「趙匡胤口白要怎麼講,才會有韻味?」
本來只會硬學的吳聲杰,遇到年輕一代的老師,如目前同屬臺北木偶劇團的北藝大講師的謝琼崎,她會解釋角色的扮相與心境。在持續精進的路上,他經常在數年後,才了解當年老師話語中的含義。
畢業後,為了讓口白、念白更傳神,他向布袋戲界最熟悉掌故的廖昆章(1941~2017年)學習台語漢文,也與榮獲台北市地方戲劇比賽最佳主演獎的鄭安成學習「戲竅」。
▲改編自民間傳說的《白賊燈猴天借膽》,燈猴因不滿百姓拜拜總是忘了他,因而向天皇大帝誣陷百姓荒唐過日。臺北木偶劇團提供
漢文與戲竅的重要性
傳統布袋戲的演出形式為主演制,一位演師可以演出每個角色,且無劇本,「我可能將主角放在曹操身上,但你可能放在劉備身上,或是我很會講甘草人物的對話,增加不少笑點,所以才說『戲隨人做』。」
但布袋戲的角色一樣有行當之分,諸如生、旦、淨、末、丑,小生與小旦多半講台語漢文的「文讀音」,而丑角則多是「白話讀音」,聽來較為親和,其中訣竅多半需要老藝師提點。
所謂「文讀音」是指閩南人學習各朝代官話的讀書之音,音韻系統較為單純而穩定;「白話讀音」又稱口語音,則為各個不同時期古音殘留的奠積結果,較為複雜,有些口語音甚至保留了中國上古漢語音韻特徵。
吳聲杰解釋,「文讀音」平常聊天較少使用,但可讓角色更有韻味,鄭安成除了講戲,也會鼓勵、並親自示範,讓吳聲杰回去慢慢學習。
「廖昆章老師講戲又不一樣,比較偏重四念白(角色的出場詩)。」
▲《殺四門》為唐太宗帶兵攻打高麗國受困之中,秦懷玉救駕的故事,演出風格細膩,受到觀眾喜愛。臺北木偶劇團提供
演師的寂寞
演師的口白、念白誠然是吸引觀眾的利器,操偶技術也很重要。吳聲杰曾至中國大陸漳州與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木偶戲代表性傳承人莊陳華學習操偶技術,「前三天,我就對著鏡子練手指頭,練得差不多了,才能拿偶。」
此外,每天還要練習手拉筋,四十分鐘期間,還不能分心追劇,「否則手的姿勢容易跑掉,白練!」布袋戲的演出沒有公式,也沒辦法死背,只能靠活用理解與實作內化。因此,他每天花大量的時間思考與練習、跟自己對戲。
「我忍受得了孤獨,因為最後的結果是開心的。」
不只每天練習口白,吳聲杰還向大師李天祿之子李傳燦學習戲偶製作,從粉偶頭、粗胚到完成偶頭繪製,都難不倒他;他還是文化部北管音樂保存者(人間國寶)、國家文藝獎得主邱火榮的首期培訓藝生。
▲吳聲杰二次入圍傳藝金曲獎。吳長益攝影
如此賣力,莫非對自己有所期許?
「我想成為李天祿第二。」吳聲杰不好意思的笑了,他心中的李天祿不只口白厲害,還能平衡表演整體,私下能演電影、學京劇、扮子弟戲,是他擬定的學習標竿。
但吳聲杰坦誠建議,如果有別條路可以走,就別選藝術這條路,「同樣與隔壁的工程師一樣辛苦付出,薪水卻差了人家好幾倍。」但他也認為自己相當幸運,「有幾個人能像我一樣?」話雖如此,他的勤奮或許也為自己鋪就了成功的道路,只是較遠、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