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很多悲惨的事情都是由国家间的冲突所造成,而国家和国界的存在常是冲突的起因。国界的存在也使一些经贸往来受到障碍而降低经济效率。因此全球化和无国界的世界是不少人的理想。欧盟的建立和欧洲多国间边界的开放是这种理想目前最高的成就。然而近年某些移民和难民的问题显示,这种理想也许不是那么美好,最近瑞典等国恢复边界检查可能是无国界思潮的转折点。全球化是否仍值得快速推展,也值得再检讨(有关全球化的问题,请参阅陈博志,〈全球自由化像一艘没有隔间的大船〉,《看》杂志,102期,亦可参见《看》杂志本专栏89期和90期)。
国家和边界,对外来讲是侵略别人或抵抗侵略的团结范围;对内来讲则是资源共享和所得及财富等利益重分配政策的范围。侵略造成敌对和战争,国内外有别的国内利益重分配政策,则造成某些经济效率的下降,因此理想家和可能获利的人要求要全球化甚至消除国界。然而人类的各种争战冲突,并不会因全球化或没有国界就消失;原先国内重分配机制的破坏所造成之损失,也可能大于效率提升之利益。
世界大同的必要条件:物质不缺、人心无私
历代的理想世界,不管是孔子的大同世界、老子的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托马斯‧摩尔(Thomas Moore)的乌托邦、乃至佛教的极乐世界,基本上都是一个物质无缺的世界,而且要人心无私不计较才能存在。但即使物资无缺,感情上两个人或多个人同时喜欢同一个对象时,一样会有不足和冲突的问题出现。因此极乐世界还进一步假定没有性别也没有感情的问题。比起历史上具体讲出关键条件的这些理想世界想法,当代全球化和无国界的主张可说还很草率。
「人心无私」和「物质不缺」这两条件都不是现实世界所具有,也不是全球化或消除国界就能自然获得。务实的理想必须明白提出对策,而不是忽略这些问题。
人心无私的假设不仅不合实际,人心无私恐怕也不是目前人类所能追求的目标。从两千多年前孟子批评杨朱墨翟到现在,絶大多数人类仍既非完全自私也非完全无私。多数人对血缘、位置、文化、思想等方面较靠近的人,可能有较多的关心。因此基于爱心、同理心而建立的利益重分配和共享制度,也常能只限于较近的范围,如家庭、小区或国家,而不易做到全球无差别的关心和爱心。
因此,各种共享和重分配政策,也可能分别有人们较能接受且能有效率执行的最适范围,而不是都能全球化。欧盟和希腊危机难以解决的原因之一,是情况较好的成员,并不愿把陷入困难的希腊等国放在和本国无差别的利益重分配范围之内,而要希腊等国人民自己解决困难。
人类不只仍少有无差别的爱心,族群、国家、宗教、文化间意识型态的冲突乃至仇恨,事实上仍然存在。不顾这事实而贸然开放或撤除国界,有可能把国境或境外冲突变成境内冲突,以致反而扩大冲突的机会。欧洲以往接纳的某些移民并未能融入社会,反而被有敌意的外在力量所运用,甚至造成恐怖活动。再新增加移民时也无法排除外在有敌意之力量的借机渗透,而造成未来更大的冲突和仇恨。
若移民的数量不大,逐渐融和的可能性也许较大,移民的数量若一下子暴增,则社会吸纳他们的能力常相对降低,不同思想文化对立冲突的机会则会升高。因此欧洲政治领袖在决定大幅接纳难民时,思虑恐怕不足。
物质或资源有限的事实,也使全球化和无国界的理想带有更大的成本。原先由本国人民独享的公共财及重分配制度会被外人分享甚至伤害,而降低原有人民的利益。资源限制的改变,也会透过市场和价格的改变而影响人民的利益。大量的移民和国际观光客可能占用了公园,让交通和观光景点拥挤,很多原有的生活质量和文化风俗可能被破坏。而原来扶助弱势者的社会福利和救济机制,也可能因为更多移入的弱势者要照顾,而降低原有弱势者能得到的福利。有些鼓吹扩大移民的人,只看到更多移入者未来可为即将破产的年金和福利制度提供更多收入,而未注意到他们现在就会让福利政策做更多支出,并分享已不充足的公共财。
很多人以为开放会带来更多竞争而提高效率造成进步。但更多竞争不一定带来更多进步。Thinkstock
更多竞争不必然有更大进步
移民提供的更多劳力以及贸易自由化提供的便宜产品,对使用劳力和原料的企业可能是有利的。但工资被拉低的原有劳工及生产被抢走的国内企业则会受害。很多人以为开放会带来更多竞争而提高效率造成进步。但更多竞争不一定带来更多进步(陈博志,〈更多竞争不必然造成更大的进步〉,《看》杂志,138期)竞争即使提高效率,被淘汰的却常是比较弱势的企业和员工,甚至使他们失业和失去生存的能力。原先的国境管制和贸易保护等政策,有些其实就是为了保护弱势所设的重分配机制。撤除了国界,就必须有其它机制和成本来进行必要的重分配。大致说来,因开放和全球化受害的人,特别是禁不起伤害的人,多是较弱势的人,因此,有不少人就是以正义之名来反对现行的全球化和开放政策。
经济学虽然在简化的假设下,可能得到完全开放使整体利益提高的推论,但这些理论也多显示会有人因此受害。所以,只有在获利者充分补偿受害者的时候,开放在理论上才能说是对整体有利。但事实上这种理论上要做的补偿却多未办到,甚至在学理上也不知要如何办到(陈博志,〈政策补贴不能只是空头支票〉,《台湾经济研究月刊》,37卷9期,2014年9月,PP.8~11)。而不管全球化或无国界的世界,是否真的比现存的世界好,我们也必须知道,国界的存在已造成很多内外有别的实况。若要由这实况转换到无国内外之别的状态,必有很多价格、所得和生产要改变,而有不少调整的成本及至少一部分人的损失。经济理论和一些政治上和理想化的主张,多只强调理想状态的好处,而忽视调整成本及对受害者的补偿。
由于调整成本和受害者损失的程度,以及前述移民造成的冲突及利益重分配,都和改变的速度正相关,因此纵使相信长期理想状态比现况有利,最好也要用缓慢渐进的方式来改变现况,以降低调整成本,并让未得到补偿的损失降到更可接受的程度。可是,理想家、政客、以及能得利益的人常较心急,因此可以渐进的贸易金融自由化,往往被快速地推动,问题更大的开放边界及人口移动也在未做好准备的情况下被提倡。
欧洲移民和难民所引发的争论,提醒大家重新检讨全球化的理想及其现实上更适当推动方式。在各种思想文化冲突甚至仇恨仍然存在的时候,适度的国境或其它分隔仍是减少冲突的重要方法。我们要努力减少国家间的冲突,而不要误以为没有国界就不会有冲突。在资源有限且不可能平均分配的情况下,重分配也多只能在较小的范围或国境内有效率的进行,太大范围的重分配仍得不到足够的爱心和相互关怀来支持。所以全球化和消除国界的理想,不能急躁地推动,更不能因一部人的利益乃至为了形成超越其它国家的力量而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