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前期)到香港后,我一直想进入媒体工作,那是我的兴趣,也是理想,尤其是到中国版。那时只有《明报》有中国版,但是没有请人。孙大姐了解我的心思,有一次《明报》请编辑,她就要我去应征。但那是港闻版,而且要我试工,我没有把握是否可以获聘,所以不敢辞掉工厂的工作。港闻版的负责人是后来号称「紫微杨」的杨君泽。试工两个星期,我每天从工厂下班后立即赶到《明报》上班,好在是回家必经的路上。一般到半夜一两点钟下班,第二天一早再去工厂上班。
媒体工作初体验
但是同时试工的还有一位,原是《明报周刊》的编辑,他的人事关系不但比我好得多,而且是香港本地人,对香港情况的熟悉远远超过我。因此第一天我就知道我没有希望,但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在媒体工作过,很想知道编辑工作如何运作,以及报纸出版的流程,因此有这样的机会我当然也不会放过。果然,我下的标题他们很不满意,这是做编辑最重要的一课,标题必须最具概括性又能吸引读者,因此要了解读者的心态。
▲做编辑最重要的一课,标题必须最具概括性又能吸引读者,因此要了解读者的心态。Getty Images
香港有个笑话说,只要发现有女尸,报章的标题一定要用「艳尸」才能吸引读者的目光,哪怕那是老太婆的尸体。《明报》报格高,不会这样做。总之,我刚到香港没有几年,对社会的了解与语言的运用都不如他人,所以实习结束后没有聘用我,我毫无怨言,继续在工厂里做。
1980年,台湾报人傅朝枢带了一笔军方收购他《台湾日报》的数千万美元资金,雄心勃勃来香港创办《中报》,创办时以《明报》作为对手,声势很大,挖了《明报》一批人,例如胡菊人、圆圆等。由胡菊人出任总编辑、1978年被中共放到香港的著名报人,前《中央日报》副总编辑陆铿担任总主笔。陆铿曾在《明报月刊》写了篇〈三十年大梦将醒乎〉而活跃文坛。但是《中报》的阵容没能撼动《明报》。
当时中共为了进行统战分化,还由邓小平分别接见《明报》社长查良镛与《中报》社长傅朝枢。据说傅在报社高层以邓小平接见他的时间比查良镛多一些而自得,暗示邓小平重视他超过查良镛。
《中报》办了一两年亏本,辞掉一些高薪挖来的员工,再请来薪水低一些的。当时有人介绍我给他们的二公子傅献堂认识,有一次他问我是否有意做中国版编辑。在这个情况下,我就向工厂请辞,但是因为工厂正好要查账、改组,金先生要我多做几个月,因此我就没有去《中报》做。等到我辞职后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那个工作并没有等我,于是我陷于「失业」状态。不过厂方对我很好,我主动辞职,还给我遣散费,而且给的不少,这当然是金先生的意思。于是我手里就有一、两万元的现款。
▲在1985年之前,股市对中国人来讲是相当陌生的。Getty Images
入境随俗投资股市
当时除了写点稿,还有许多时间。雅加达新华学校的同学李健辉当时在一家股票行做经纪,便邀请我去看看。我是一个很好奇的人,也想了解股票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新中国」完全没有这个东西,只有在茅盾的小说《子夜》有提过,那是「旧中国」的资本主义玩意,我既然生活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金融中心的香港,就必须入境问俗,长长见识。
当时还没有联合交易所,而是四个「会」分开经营,我去的是远东会,李福兆是远东会「校长」。当时股价显现在股票行大堂(台湾叫「号子」)不断流动的大屏幕上。看了以后,虽然没有甚么认识,去了几次以后,还是禁不起诱惑,心痒试试「投资」。
当时李嘉诚在北角新盖的「城市花园」刚刚出售,新闻很大,而且有单独的股票上市,叫做「国际城市」,因此我第一次买的股票就是它。我之所以买地产股(台湾叫「营建股」)是因为买不起一间房子,而房价一直在涨,那么我就从小股东做起。
当时在华侨补校同宿舍的日本侨生文庆添与姜一郎已经在1960年代初到了香港。我曾经请教有参与投资的姜一郎投资股票的要诀,他简单回一句:「要看大户怎么做。」我后来「小本经营」玩了几十年股票,真的了解这句话非常经典。甚么利多、利空,全看大户怎么操作再由股评家进行事后的解释而跟着做。所以香港人叫「跟红顶白」。但是问题在我们不知道大户想怎么做,何况还会有许多假信息与假动作误导,岂可乱跟?不过,我是一直在努力从种种信息中揣测大户在做甚么打算,来检视自己的智慧,像赌博一样也会上瘾。
糊里胡涂先赔后赚
当时糊里胡涂进场(香港叫做「入市」),进出几手,有点小赢。但是接着1982年秋天英国首相撒切尔(港译「戴卓尔」、中译「撒切尔」)夫人访问北京,中国决定收回香港,她在人民大会堂门口几乎摔了一跤,港股暴跌。我相信中国政府必然要制造「大好形势」,但是忽视大户从中造势赚钱,所以跌势比我想象的厉害,在被吓坏以后,把手上股票清掉,资金所剩无几。
那时我已经在《中报》工作,一次在同仁的宴席上,与《中报月刊》的主编寿孝椿(后来去了美国《侨报》)与编辑裴立平(都是中国出来的,所以比较有「共同语言」)喝了点酒,想起好不容易挣到一点钱就如此灰飞烟灭,不禁悲从中来而伤感流泪。这是我的第二次酒后失态,也许也是此生的最后一次了。
但是我不会怪任何人,只怪我自己失去警觉,判断错误。我更努力工作与写稿,从新累计资金,当形势开始好转,再度投入。当时中国派驻香港成立光大集团的刘少奇妻舅王光英却错判形势,以楼市「死水一潭」为由,把买来的一批城市花园房子「退货」给李嘉诚(还亏王光英是甚么资本家,居然因为看淡前景而可以退货)后,股市反而逐渐复苏,尤其跌得最惨的地产股很快涨起,这次我赚到钱了,加上我的工作薪资并在多家报刊杂志写专栏的稿费收入,遂在1986年12月,也就是我来到香港后的第十年,付了首期买了一个700呎(不到20坪)的二手楼,总算给自己一家四口有个安身之地。
也因为涉足股市,经常看本来没有去看的财经专业报章《信报》,发现它有高质素的政治评论版,从此进一步改变了我的命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