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之下,大海总显得那么静谧,像水镜,可以在上面玩花式溜冰或跳起双人回旋舞。从窗外望出,我每每幻想着海涛编织出的催眠曲将我送进最甜蜜的梦乡,我在波浪上安眠,置身于天地间最大的摇篮。然而,这种想与自然合而为一的渴望,曾经对我形成了致命的吸引力。
在心情抑郁的一段期间,有一天傍晚我脱了鞋走入退潮的海边。海水的涨落与岸边造成的距离差距可达约一百公尺。我走得远远、远远的,不时踩踏沙洲上脚踝深的清澈水坑,与溅起的水花游玩。前方的视线一无阻挡,金橘、桃红、粉蓝、淡紫争相彩绘着天幕,像巨幅的电影在我面前播映,色彩奔放。在缤纷的天空底下我感到无比的安慰,大大的天空含笑俯瞰着我,小小的生命有海洋陪伴。
海浪在我的小腿肚来回嬉戏,我闭上眼睛溶于海涛声中,几乎进入冥想状态。有那么一瞬间,我并不是很想回到「人世间」。在我「幼稚」的心里长存着一个画面:人从花蕊间诞生,拨开花瓣、咚咚咚地跳下一叶又一叶的绿。空气晶莹清透,甘露的滋养足以使我长大。我可以搭乘蝴蝶公交车到彩虹深处”long stay”,也可以到云间散散步,或将云朵吹捏成我喜爱的形状……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回到现实。回头望了一下,隔着一片水域,还有一片浮起的沙洲,那是我回去的路。来这儿不到半小时,天色渐渐转暗,我只好往回走。依据经验,岸边看上去波光粼粼之处,其实都很浅。不过当我踏入那片水域,没想到愈走愈深!当水的高度到达大腿时,我警觉到似乎不太妙。我试探了一下左右两边的深度,想着绕道的可能,但周围深度都差不多,且涨潮的速度不容许我再犹疑:我才迟疑了一下,水深已经及腰。我真的害怕了,但不往前走,后方没有退路。
海水蓄势待发的能量一波又一波地滚滚向我袭来,我在灰黑中恐惧地再迈出那未知的一步。背在背后的双肩背包可能开始进水,我想等会儿可能必须要游泳了。整个身体感受到水流中的愠怒与恨意,心里害怕而疑惑,我刚来时它不过像个淘气、好玩的小孩啊。
太阳一下山,黑暗的脚步挪动得异常迅速,胸前蠢蠢欲动的黑水已准备好吞噬我。只要再一波强大的水流过来,我很可能会立即失去平衡。心里开始浮现一些想法:待会儿海浪会把我冲到港口那儿吗?我会在海里浮沉多久?最后是在外海吗?原来我是这么走的!
当这些想法出现时,唯一庆幸的是我马上告诉自己:「不要这么想!甚么都不想,不要慌。」我力图在惊恐中保持镇静,冷静、再冷静。我专注地看着前方黑暗中的海岸线游过去,当有较强的水流将我带离岸边时,我就慢慢地、稳稳地再回到原来的「航道」。我放慢呼吸,知道绝不能乱了方寸。
当我的脚可以踏到沙,当沙的高度渐渐垄起,我知道我平安了。想到刚刚还不想回来,结果「如我所愿」,差点儿就回不来。我湿淋淋地上岸,海滩上仍空无一人。回头一看,无言的汪洋映着港口鹅黄的灯光,海面上波动的金影有如繁星的坠落,烟水迷离。我摸黑找到我的脚踏车与凉鞋,双脚发软地牵车回家。
回到家异常平静地洗澡、吃饭。我将袋子里的贝壳、钱包、笔记本倒出来,笔记本已经浸湿。我随手一翻,看见今早坐公交车时写下的诗句:「海神,请占有我的身心。」我战栗地看着这行不经意浮现在脑海中的文字,我知道是我「邀请」了今天事件的发生,是我的忧郁所形成的场,几乎造成了一语成谶。睡觉前,惊魂未定,终于放声大哭。
之后大约有三个月,我没有踏上海滩一步,只是在窗前默默地恋着这份令我痴心的蓝。它娴静的外表、摄人的美丽与足以摧毁生命的巨大力量同为一体。想到消沉窒闷的那段时间,我一定一脸衰像,浑身尽是颓废之气,难怪会发生危险的事,吸引力法则嘛。「惊魂记」上演一次就够了,我还是喜欢明朗的自己,像灿烂的艳阳,像艳阳下闪亮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