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假回乡。茶余饭后,我随口讲出的购屋想法成了闲聊的主题。
「房子不要买在海边,」妈妈摇摇头,「冬天那么冷。现在年轻不觉得怎样,老了以后你就知道了。」(未老先衰,其实现在就体会到海风凄厉刺骨的滋味了。)
「我看住不要离海那么近比较保险,」热衷宗教活动、笃信末世灾难之说的阿姨关切地说,「如果海平面突然上升,发生海啸,要怎么逃?」(我逃不了,你们就逃得了?)
聊天的人里面,除了我在心里嘀咕,就等一向寡言的大哥发言了。他慢条斯理,务实直白地响应:「买甚么买?一个人,将来住养老院就好了。如果真要买,买在荣总旁边,生病的时候,一抬就过去了。」
焦点蓦地从购屋移转到老病与独居,叙述一针见血,彷佛实况转播,听者霎时无言以对。
独居的意象往往与寂寞、无助连结,令人焦虑。然而根据《纽约时报》今年2月的报导,这个时代独居的比例远高于人类历史中的任何时期。在都市形象浪漫的巴黎,独居的比例超过50%,瑞典的斯德哥尔摩以60%的独居比例居全球之冠。以个人主义著称的美国27%独居的比例,意外低于德国、法国与英国,也低于日本的31%。
根据美国最新的人口普查结果估计,目前至少有三千二百万的美国人自己住,比2010年多了一百万,其中35到64岁的中年人口为最大族群,占了一千五百万。有意思的是,这些受访者表示,他们是主动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因为不会比跟不合适的人同住来得差。
我关心这则新闻,实在是因为我很想知道别人到底是怎么过独居生活的,原来与我同年龄层的人,一大票人都是自己过活的。如果一个人住这么可怕,为何独居的比例会这么高?别人的生活能力都那么好吗?
选择独居不止限于经济能力较强的中年人口,在这项以美国居民为对象的调查里,老年人明显偏爱自个儿住,甚至青年也是如此。经济不景气、工作难找,迫使不少年轻人搬回家中与父母同住,成为啃老一族。如此推论,青年独居数应该明显下降才是。不过实际上,20到29岁独居比例降幅不显:从2007的11.97%到2011的10.94%。这篇文章的作者认为,只要经济状况许可,未来人类独居的情况将更为普遍。
是否因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日益困难,因而人们宁愿独力承担生活中的所有?放连假最高兴的是可以远离日复一日的工作,不过也常使我忧虑接下来几天要怎么过。我不愿排一些并不是那么衷心喜爱的活动来填充时间,或甚至宁愿塞车以求免去无聊之苦。这不是一个人终究要面对的课题吗?如果没有甚么活动可以参加了,朋友、伴侣不在身边,或者退休了,职场上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你该如何面对自己?生活应该「精彩」,还是「平淡」才是它的真实面貌?学校、社会训练我们如何「求生存」,却没人跟我们说要怎么「过生活」。因此即便成年了,也很可能不懂得在珍贵的闲暇里享受美好时光,从中汲取生活的能量。
一位在科技业的朋友,每天九点半上班,半夜一、两点下班,过度疲累到反而睡不好,假日都用来补眠。这种残忍的作息倒是豁免了他思考如何过生活的烦恼。我也当过经济动物,工作吃掉了我的生命力,日夜困在摆脱不掉的工作与焦虑中。处于这种挥之不去的压力,与必须静下来观照自己的课题相比,两者均非易事。不过在平常的日子里,多数人似乎比较倾向选择以一种动态的惰性,即不停地找事做,来回避面对真实自我的张皇。于是内心更加不安定,不安定也就更急躁;愈想从外部寻求解方,结果愈加失落。
善用属于自己的时间,往往创造出意想不到的价值。有时在工作之外,个人的潜能与天分反而可以不受压抑地发挥。以语言史为例,几项重大的突破都归功于充满热情的业余人士,而非领域专家。任职于英属东印度公司的官员Henry Rawlinson 几乎独力破解了古波斯文;英国建筑师Michael Ventris解开了古迈诺安(Minoa)文明以困难著称的Linear B手稿,这个难题已经困扰当时的学术界好几个世代了。难怪《让天赋自由》(The Element)的作者认为,年纪与职业都不该成为你发挥潜能的阻碍。
也许当我们垂垂老矣,渴望上天再多给我们一些时间时,才会懊悔年少浪掷的光阴。不管是不是独居,最终都必须在神的面前一五一十地交代自己的一生。不如此刻就真诚地面对自己,智慧地运用时间,让生命的旅程踏实丰美而问心无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