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不再把自己放逐在環境外頭、
不再把喜怒哀樂拿來要求別人負責時,
會變得更有能力去愛他生活周圍的人。
落日前的串串金光躍動似地投射在古樸的木門上,好像在提醒人們留意韶光的易逝。吸引遊人注目的卻非那波浪式移動的天光或木門上的悠久歲月,而是兩個美麗脫俗的女孩,在古宅門前開心玩耍的身影。
她們輪流擺出不同的pose與表情,時而蓮步輕移婀娜多姿,時而飛騰躍起動感萬千,也互相輪流為對方取鏡,留下永恆的瞬間。那自得其樂的快樂模樣,絲毫不在意外人投向的訝異眼光。
那正是採訪期間,Michelle(米唐亞)在信箱裡留下她要出去流浪幾天的訊息,就宛若在人間蒸發了。後來才知道,為了暫時拋開世間煩惱,她和妹妹相約,一起到那既屬山中又看得見大海的山城九份去渡假。
「妹妹對我說:『姐,我們終於找到可以宣洩情緒的方式了!』我們倆就這樣旁若無人努力地跳躍、高興地吶喊、用心地擺姿勢,瘋了一個小時才停止。」Michelle的描述加入了生動的肢體語言,在我眼前勾勒出一幅很有顏色也很有溫度的畫面。
散發造型師的魅力
善於為別人做整體造型的她,其實不用多言,身上的穿著與舉止已散發出無比的說服力。猶記第二次見到她時,她穿著一襲微露香肩的黑色小禮服,柔絲般的長髮盤成有層次的髻高懸頭頂,廣闊的額頭有著細長而彎的眉。《詩經》〈衛風‧碩人〉所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指的大概就是她這個樣子吧!
我打趣地說,彷彿看見出世的道姑,在山寺前的小徑冉冉而來;她卻回答:「我寧願是古代的俠女,背負著寶劍到處行俠仗義,因為我喜歡有正義感,喜歡有情有義。」
與她對話,你可以輕易地發現她的神情大概有兩種樣子。泰半時她談笑自若,明亮而爽朗的笑聲,隨時在周遭人的耳中迴盪;提到不平之事,眉宇之間立即散發出不怒而威的氣勢,賽過寶劍的鋒利。但偶爾沉靜時,一股憂鬱的影子又迅速在她淨雅的臉龐上浮現。不禁讓人疑惑,為何開朗與憂鬱的氣質能同時在她身上展現?倒底哪個才是真正的米唐亞。
變調的華爾滋
時間能在人的身上展現刻痕,生命的際遇也能在人的身上留下印記。Michelle的憂鬱氣質其實聯繫著一個與生命際遇有關的故事,而這個故事除了極親近的人知道之外,她原本不想再對任何人說起,也希望能將之永久遺忘,但若遺漏了這一段記憶,那其他在她身上所展現出的生命力,必定將少了某種厚度。
大一時,她認識了一個來自德國的青年,這位外型英俊挺拔的青年,宛若白馬王子般闖入少女Michelle的情懷中,但因為相聚時短,所以雙方沒有進一步地交往,只是用書信保持聯繫。大學畢業前,她到法國學短期服裝設計時打了一通電話聯絡他,這通簡單的問候電話卻改變了她的一生。
一如愛情電影般的浪漫情節,白馬王子開著帥氣的跑車來看她,然後拿出足以塞滿整個車廂的玫瑰花送給她,這意外的驚喜重燃了她心中早已埋下的愛情種子。在他的建議下,回到台灣拿到畢業證書的她,立刻就飛往德國留學。他先帶她到歐洲各地遊歷三個月,接下來的遊學生活也多采多姿,過著宛若神仙般的生活。
王子與公主終於步入了結婚禮堂,婚後的她度過了一段一生中最幸福的歲月,先生是工程師的背景常需要到各地出差,她就陪著他浪跡天涯,幾乎一年中有半年的時間都是住在五星級飯店裡。諸多的國際禮儀、上流社會的服飾裝扮與審美感,不斷豐富著她的專業領域,那些優雅閒適的日子,對塑造出今日充滿自信的整體造型專家米唐亞,有著緊密的關係。
他們共築愛的小屋,一棟庭園環繞的漂亮別墅,屋內的格局與布置都是Michelle親手設計的,光是寬闊的浴室就可以在裡面跳華爾滋。聽著聽著,我幾乎可以感覺到她設計房子時的那份專注與心意,與所擁有的那份幸福。然而,或許好夢由來最易醒!到德國十年後的某一天,他突然告訴她,他愛上了另一個中國女孩,再無情地加上一句,他已經離不開那個女孩。
「當一個男人愛你的時候,他甚麼都可以給你,心掏出來給你都OK。可是當一個男人變心的時候,他覺得連一毛錢花在你身上都是太多的。」Michelle幽幽地說出她歷經情傷之後的領悟。她嘆了口氣道,當愛情結束時就讓它結束吧!強抓著它只有讓雙方的靈魂感到痛苦。
故事的情節,在筆下可以輕易地瞬間揮灑開來,但若非親歷其境,可能很難體會這種從雲端掉下來的痛苦,是多麼漫長而煎熬!我無心再多問些甚麼,因為淚水已經在她的眼眶中流轉。
最大的財富就是自己
「他在我心中的分量一下子從這裡到這裡。」Michelle先將手平放在高於她頭頂的位置,又迅速地將之降到接近地面。「那一刻,我甚麼都不想要,只想盡快離開這個讓我傷心的地方。」
她毅然離開了傷心地,卻好長一段時間離不開那種傷心。她開始害怕獨處卻經常只能一個人發呆,彷彿內在的時間是停止的,有時開車加油忘了等對方找錢就把車開走了;回台後為了工作的原因來到桃園市,身邊剛開始沒有任何認識的朋友,假日有時吃一個涮涮鍋配一本書,可以一個人吃一個下午。
提到吃,她有感而發:「我來桃園是為了幫朋友在美語補習班工作,當然也是用忙碌來塞滿自己的創傷心靈,那時候吃飯時間都很趕,我好久好久都沒有時間能好好吃一頓飯,我終於體驗到甚麼是台灣人的生活,在歐洲,我的一餐至少都將近要一個小時,吃飯的速度是非常慢的。」
一個人獨自面對生活的艱辛讓她對自己的人生起了很多感慨,回想起過去的一切竟有如在夢中一般:「我好像也過過許多人沒有過過的生活,誰能這樣子每天遊山玩水?自在地渡假與讀書,不用擔心任何事情。我也不知道這算是幸福還是不幸?當你不曾過過很美滿的日子,你不知道甚麼叫美滿;當你曾擁有卻突然失去它,那種宛如從天堂掉入地獄的痛苦更讓人感到刺痛,在我試著獨立起來這段期間,我曾每天以淚洗面,因為我曾經擁有的都不見了。」
Michelle終究是Michelle,雖然花了很久很久的時間,她還是努力地將自己從土堆裡挖出來。她說:「人最大的財富就是自己,當你甚麼都沒有的時候,至少你還擁有自己,你不能連你自己都失去。」
時間改變著一切,那棟在德國的別墅庭園裡,由Michelle親手種植的的大樹,現在應該都已經長得很高了。在紅塵歷經劫難的她,對於曾經傷害她的男人與痛苦的往事,如今也已選擇原諒與遺忘:「人總要學會在遇到問題時如何面對自己,並將自己從負面情緒中帶出來,畢竟即使有人能夠指點你,也還是必須靠自己才能走出來。」
在她的工作室網頁上寫著她對生命的感悟:「能真正愛自己的人,才能擁有更無私的愛。當一個人不再把自己放逐在環境外頭,不再把自己的喜怒哀樂拿來要求別人負責時,他會變得更有能力去愛他生活周圍的人。微笑地過每一天,你會過得更好的,你要相信自己就會做得到,微笑地過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