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定在9月,在阿姆斯特丹的舊教堂舉行。在這之前,他們將在巴黎、威尼斯、倫敦各停留一個星期,然後回到荷蘭結婚。
看著手上閃亮的鑽戒,竹君回憶著那天在餐會上的求婚畫面。她完全沒有料想到那個場面,可是艾利克卻讓她沒有拒絕的餘地。於是在無法拒絕的情況下,她被戴上了婚戒,成了艾利克的未婚妻。
馨云如果知道她接受艾利克求婚的真正理由,大概又要罵她一頓了。
她手上的這顆鑽戒是最新的「千禧切工」,可以讓一顆天然的美鑽琢磨成最精緻、眩目的星星。竹君喜歡各種石頭,但她一直不曾配戴任何飾品。這是她修長手指上第一枚戒指,白金戒台上被端起的那顆白鑽,則是她見過最美的一顆石頭。
鑽石也是石頭。阿姆斯特丹是個觀光城市,這個城市有一個世界聞名的技術──切割這種最堅硬的石頭。每年有超過100萬名對鑽石切割技術特別有興趣的觀光客參訪阿姆斯特丹。
切工的技術直接影響鑽石的亮度。在鑽石界,「阿姆斯特丹鑽石切工」(Amsterdam Cut)早已變成完美切割與高品質鑽石的代名詞。
「聽說鑽石、紅寶與白金、黃金這些貴重石頭與金屬,都是天界神物落入凡間,所以有著極強的正面能量。」在竹君被戴上訂婚戒的第三天,艾利克帶她參觀鑽石切割廠。
GASSAN鑽石廠的經理特別另闢了一間展示室,向竹君解釋鑽石的等級與決定價格的因素。一盒一盒鑽石珠寶流水似地在她面前展示。另有一盒特別準備的婚戒供他們二人挑選。最後他們共同選定了一組低調的婚戒,白金的戒環,內側將精工刻上兩人名字。
戒指在西洋文化裡,婚戒因為時時戴著,樣式往往不像訂婚戒那樣華麗。
「有沒有喜歡的裸石?可以請專人設計套鍊。」挑完婚戒,心裡又更篤定的艾利克問道。
竹君搖搖頭。「我平常戴不到,何必花這些錢去買最後要鎖入保險箱裡的東西呢?」
「但是婚禮上妳一定要有相襯的寶石。」艾利克堅持著。傳家的珠寶都在母親手上,但說不定都已經被母親處理掉了。
「如果妳沒有特別喜歡的,那就由我來作主囉!」艾利克深深看了她一眼,察覺她的心不在焉。
她的恬淡像吸鐵般吸引著他,但也讓他覺得不安。他能用甚麼繫住她,將她的一生牢牢繫在身邊?
竹君微笑看著鑽石廠經理與他高雅美麗的助手,耐心地介紹一批又一批的裸石。珠寶的世界──這個部分也是艾利克生活的一環,既然要與艾利克結婚,她就要融入他的生活。從他的眼神,她看到一絲不安。
其實這些石頭的確美麗眩目,而且能夠留存久遠。比起人生的短暫,難怪李白說人們是過客,而萬物是逆旅了。人無法「擁有」萬物,如果艾利克想把這些美麗的石頭買回家,她就當個暫時的管理人吧!
最後切割廠的經理領著助手們笑容可掬地送他們上船,原因無他,因為艾利克讓他們做了一筆極為可觀的生意。
「阿姆斯特丹是個美麗的都市。」回到遊船上,她看著綠蔭籠罩的水上街道,以及兩岸已有數百年歷史的美麗建築。「你上次說過曾經喝醉酒後跳到運河裡去。」
「是啊,就在前面的王子運河。那條運河離我們要舉行婚禮的教堂很近。」艾利克笑答。
「所以婚禮完成後你要順便再跳一次嗎?」竹君笑著看他。
「如果不喝酒,我做不來這些瘋狂的舉動。」他搖搖頭。之前曾經承諾過她,他不會再沾酒精了。「除非妳想看我為妳瘋狂一回!」
竹君低頭看著運河水。「我看還是不要。這運河水再怎麼乾淨,我看你爬上岸後還是得泡在浴缸裡刷去一層皮才能去掉那一身氣味。」
「呵呵!原來妳有潔癖!」艾利克拉起她的手。「下船吧!這一站是陶瓷之旅。」
遊船停在運河碼頭上,專人前來接待他們參觀荷蘭皇家台夫特藍陶工廠(De Porceleyne Fles)。看著製陶師傅們親手繪製陶器,他問她有何感想。
她首次笑得有點自負。「這是中國的青磁嘛!」
「沒錯。但流傳到我們這裡也有數百年的歷史了,在認識妳之前,我的一些陶磁概念都是從這裡來的。」艾利克猜得到竹君的想法。難得她的臉上有了小女孩似的驕恣神色。
「還是比不上曉芳窯的。」她在他耳邊低聲說著。
「我同意。但大部分的遊客,能夠親近這樣的藍陶,花200元歐元就可以擁有一套傳家的下午茶組,從老祖母傳給女兒再傳到小孫女,這不是很普羅嗎?」他從她的神色確定她真的毫無興趣。
艾利克慫恿她。「要不要買一組?」
「我都要嫁過來當阿姆斯特丹人了,哪需要買來當紀念呢?」她對美麗很死心眼,東西在精不在多。到處搜集東西,把家裡擺得快滿出來,完全不符合她極簡的風格。
「婚後我們會住在海牙的老家,不住這裡。」艾利克微微搖頭。
「我們應該一起住在男女主人的主臥室。」艾利克握著她的手。「我就是在那張大床上孕育的,我們的孩子也該是在同一張床上降世。」
竹君看著他,兩人眼神交會,想著他痛失的孩子──艾略特。
艾利克想要搬回去海牙不是出於衝動。當年他帶著夏綠蒂搬到阿姆斯特丹來,把老宅讓給母親與詹姆士,所以艾略特並不是在老宅裡生的。艾利克並不迷信,但家族傳統就是傳統。不管艾略特是不是因此得不到祖先的庇護,他都希望這一次事事完美。
「海牙!我都還沒有認識阿姆斯特丹呢!」竹君輕嘆,為他眼底那抹失意而心痛著。
「妳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認識這裡,荷蘭並不大。」艾利克微笑。
很多時候,他覺得兩人之間真的不需要言語,她真的懂他。
「為了紀念今天,我們還是要買一套茶具。」艾利克霸道地做了決定,然後逼著竹君在各種花色中挑選了一套。
看完磁器,兩人又回到船上,當然身後的保全人員也沒有掉隊。
「艾利克,你一定知道為甚麼路上那些路樁以及徽章裡面,都有3個X的標記?」她指著路邊的消防栓。
「妳的觀察力很敏銳,這3個標誌代表阿姆斯特丹的剋星,分別是:水、火與黑死病。所以這是一個警告的標誌,提醒人們永遠要提防水患、火災與流行病。現在又有另一個可怕的流行病──禽流感,也許這排X應該再增加一個。」
竹君搖搖頭:「4在中文的諧音並不吉利。」
艾利克沒有意見。
「這是一個非常適宜人居的城市,100多萬的居民,有60萬輛自行車。居民很愛護這個環境,到處都是公園,據估計有超過20萬棵老樹,以及超過60萬株球莖花朵,這是一個世界上最大的鬱金香花都市。可惜現在已經進入夏天了,明年春天我們再來看鬱金香。」
「我喜歡這些大大小小的橋。」竹君想起中國的蘇州庭園,也是有著大大小小的美麗橋梁。只可惜有許多被拆掉賣到國外去。她在許多地方都看到過這些原本應該留在中國的石橋、橋墩,被重建在現代的庭園裡,讓人感到如同焚琴煮鶴般的殺風景。
「這些都是阿姆斯特丹的寶。」其實阿姆斯特丹的藝術收藏還不止這些。「這裡的博物館收藏了幾十幅林布蘭的作品,其中包含了世界三大畫作之一的『夜巡』;另外還有206幅梵谷真跡。」
「我不喜歡梵谷的作品,太多瘋狂的因素,不知道為甚麼他的作品會走紅。」竹君坦白地說。
「如果妳走到街上這樣說,可能有一半的人強烈地反對,一半的人強烈地贊同吧!」艾利克說。「不過我同意妳的看法。藝術的美是純粹的,應該沒有界線,是美的大家都會欣賞。這種會引起人們強烈好惡的作品,恐怕都有偏離藝術本質的問題。」
「所以我也不用帶妳去參觀這些畫作了。像妳這樣天天可以往故宮博物院跑的人,喜歡的又是蘇東坡那樣肥肥的字以及寫意派的畫作,是看不上這些只有200年歷史,又已經偏離古典美的作品吧!」艾利克說得有點酸。
竹君輕輕笑著。「我想看看希臘時期的雕件。」竹君仍有想要參觀的藝術品。
「知道妳喜歡石頭。等明天到了巴黎,我們就去羅浮宮。」這是很簡單的事。他或許還可以做一些特殊的安排。
***
婚禮定在9月,在阿姆斯特丹的舊教堂舉行。在這之前,他們將在巴黎、威尼斯、倫敦各停留一個星期,然後回到荷蘭結婚。
「想些甚麼?」艾利克問她。在巴黎的飯店裡,艾利克並沒有選擇總統套房,而是兩間相通的商務房,每間房裡各有一個起居室。
在巴黎的募款餐會定在三天以後,這幾天艾利克除了接受媒體訪問之外,拒絕了其他任何邀約。他打算帶著她逛逛羅浮宮、凡爾賽宮與楓丹白露宮,還有一個重點,就是訂製婚紗。
「我們之間的差距很大,你沒有過一點點的猶豫嗎?就這樣結婚會不會太快了?」回到飯店後竹君忍不住問他。
「二個問題啊!」艾利克想著,她終於說出心裡的疑問了。
「第一個,早在我發現自己的心念之後,我就開始猶豫了,我怕傷害到妳。」她坐在沙發上,艾利克則側靠在椅背上。
「畢竟我的生活比較複雜而且不自由,妳本來自由自在的,沒有必要陪我過著這種日子。所以我一直不敢有任何表示。」他自嘲地笑了笑。
「而且最開始時我以為自己比妳大上20歲,配妳太老了。但我確定自己不能夠放開妳之後,我就不再猶豫了。商業的訓練讓我明白出手要快,認準了就要在第一時間裡出手,哪有太快的問題?就怕太慢。」
他拉起她的一股長髮,纏繞在指間。「妳呢?妳後悔答應我的求婚嗎?」狀似無意,但天曉得他的心已經快從胸口跳出來了。如果她真的後悔了……
竹君停了幾秒才開口回答了他的問題。「你記得喝醉酒的那一晚嗎?」
他點點頭。
她恬靜地一笑。「我的承諾不會變,除非你收回你的要求。」
於是他心滿意足地看著她。傾盡所有他能夠運用的語言,他都無法描述此時心中的快樂。
他的快樂完全沒有掩飾,竹君卻在心裡暗嘆一口氣。她真的沒有一絲的猶豫嗎?坦白說,她還是會猶豫的。
嫁來荷蘭對她而言就像是一株被連根拔起的蘭花,必須重新適應此地的一切。她得重新結交朋友,但是因為語言與文化的隔閡,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的英文再好也不能像使用母語一樣完整地表達自己的意思。
「跟你在一起,我偶爾會感受到一些質疑的眼光,這是我要適應的。」她看著手上的戒指。
「別人是別人,我們是我們。婚姻是我們二個人的事。」艾利克握住她的手。
「可是我們不是活在只有二個人的世界。」竹君低語著。
艾利克淺淺一笑。原來她也有不自信的時候。
「有一類人,只會模仿和羨慕別人。這樣的人無法以自己的創意去玩遊戲,也無法以自己的見解去愛,所以『被別人所愛的人』或是『已經名花有主的異性』,就對他們產生巨大的吸引力。」
這樣的人在投資市場往往也是個失敗者,因為他們只會跟隨。
「所以這種人真正感興趣的是競爭?」竹君想了想,明白了艾利克的意思。或許真是如此吧!因此人間的情都是不長久的。
「這就是三角關係迷人之處,能夠激發競爭的熱度。越不容易得到的東西,就會爭鬥得更厲害。可是一旦證明了自己的勝利,這樣的人又會開始在其他地方尋找爭鬥。」
「他們創造出來的是爭鬥,從來不是愛。」艾利克下了這樣的結論。
兄弟姐妹與父母之間爭寵的關係,也會類似於這樣的三角關係。艾利克深受其害。
「這種情緒是以愛為名的嫉妒、競爭、侵略與暴力。出發點無非是想要證明自己,突顯自己。」
「你的婚姻觀是甚麼呢?」竹君一直想問而沒有機會。「你希望我在婚姻關係裡扮演甚麼角色?」
艾利克望進她的眼底:「配偶,伴侶。我不是個會說甜言蜜語的人,但我會信守對婚姻忠實的承諾。而妳,我只要妳是妳,妳不用為了我去改變自己。如果妳不喜歡荷蘭的生活,我們不一定要住在荷蘭,台灣、美國或地球上任何一個妳喜歡的地方,我都可以適應,只要有妳。」
艾利克認真地說著。「有一天妳會覺得我很黏人的。」
竹君揚起嘴角,艾利克有時真的像個孩子一樣黏人。「你還想要孩子嗎?」
他點點頭。「有沒有孩子,有幾個孩子對我來說都很好。但我可以清楚地告訴妳,我會愛我們的孩子勝過我自己的性命。」
這一次,他會當一個更好的父親。
「我甚麼都不懂……」靜下來想,她就會越想越煩惱。
「不要害怕。婚姻是一個開端,但不是結果。我們只要信守真誠,一定會有美好的婚姻。」
她從來沒有跟他談過這類的話題。既然起了頭,她就一次把問題提出來吧。「你同意沒有感情的怨偶應該離婚嗎?」
「不,我不同意離婚。夫妻的婚配是神所安排的,既然宣誓了,就不能違背。」艾利克嚴肅地看著她。「妳必須有心理準備,即使妳對婚姻不忠,我也不會同意離婚。」
「我所受的教育以及我的思想觀念,是不可能對婚姻不忠的。」竹君揉散他一臉的嚴肅。
他笑了出來。剛才故作嚴肅其實是在逗著她玩。
但竹君反而嚴肅地說:「中國人的傳統文化相信,如果夫妻之間無法和樂,那是因為前世的因果業力,所以應該在婚姻的磨難裡向對方還清自己的業債,雖然受到西方觀念的影響,但許多華人婦女還是相信離婚不能解決問題,她們願意忍耐,即使是受到婚姻暴力也一樣。」
「那我們之間還有甚麼問題呢?妳想要幾個孩子?妳想生幾個都好。」頓了一下他又追加了一句:「越多越好。」
艾利克想像著幾年內讓老宅填滿一屋子的孩子。那個房子已經寂寞太久了。
竹君看著一臉孩子氣的他,一時覺得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