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開放有很多時候是好事，不過並沒有任何學理證明自由開放一定都是好的。但在台灣常有人宣稱只要更自由開放，台灣就會更好，若無法更開放而和很多國家簽自由貿易協定（FTA），台灣就會被邊緣化而活不下去。這種把自由開放無限上綱的期望和說法，多半是不合學理與事實的夢想甚至謊言。
這個問題最近討論較多的是FTA的問題。政府官員和部分人士近來常以「葉公好龍」的故事來比喻我國的FTA問題。故事中葉公這個人號稱喜歡龍而搜集很多和龍有關的圖畫等東西，但有一天龍真的出現時，葉公卻嚇壞了。前述人士說大家都說要簽FTA，但遇到簽FTA時所必要的開放政策時卻又反對，所以就像「葉公好龍」。這些人士的主張是我們要大膽開放以和各國簽FTA。
然而事實卻非如此。葉公好龍這故事的重點並不是口是心非的葉公，而是龍，因為一般來說龍根本不存在，不會出現來嚇倒葉公，龍和整個故事都是虛構的。FTA雖是事實上存在的東西，然而「簽了FTA可以得到很多好處，不簽則台灣就活不了」以及「我們只要開放就可以和外國簽FTA」這兩個說法，卻和龍及龍出現這兩個說法一樣是虛構的。
FTA為甚麼簽不成？
有關我國是否能和很多國家簽FTA的問題，大部分人都知道關鍵是在於中國的阻擾。因此在政府和中國協商ECFA時，我即曾主張中國必須具體保證不阻礙我國和其他國家進行FTA等經貿合作，例如在ECFA條文中明訂ECFA要等我國和主要國家簽訂FTA時才同時生效。然而馬政府不知是無能或無心與中國談判，或者誤信中國，因此在ECFA中並未能得到中國不阻礙我國與外國簽FTA或其他合作之具體保證。
而馬政府官員為了讓人民接受ECFA，卻開了許多簽ECFA之後必可和其他國家簽FTA的支票。例如馬總統說兩岸關係和緩，和美國簽FTA都不是問題，海基會江丙坤董事長說可以加入東協，陸委會賴幸媛主委說相信中國不會阻礙我國和其他國家簽FTA。如今ECFA已簽，但和其他國家卻很難簽成，甚至無法開始真正的協商。馬政府的支票似已跳票，於是官員和某些人又跳出來說是因為台灣人民不願開放，所以簽不成。
明明沒有龍，卻說因為人民怕龍，所以真龍無法出現。這種說法可讓馬政府一方面推卸了未能和其他國家簽FTA的責任，另一方面也可把他們未能搞好經濟的責任推給人民或反對黨的不願開放或甚至不願進口含瘦肉精牛肉。
全面自由開放一定更好嗎？
然而我們真的一定要為FTA而全面開放？全面開放一定讓台灣更好嗎？事實也並非如此。以豬肉為例，開放進口可使吃豬肉的人吃到便宜豬肉，但養豬農則會失去生意而受到損失。經濟理論是假設政府會用一種很不切實際的方式要吃肉的人補償養豬的人，而得到全國福利可因開放而提高的推論。但實際上這種補償方式根本不可行，許多時候對受害者也根本沒有補償。而開放時養豬戶或國家已做的豬舍及養豬技術等投資之損失，也被經濟學忽略。所以開放會更好這種說法並不一定。
至於沒FTA台灣就不行這條龍也是虛構的。2009年我即曾在本專欄指出台灣沒自由貿易協定也不會被邊緣化。占出口一半以上的電子資訊產品早就免關稅，占出口到開發中國家大宗的加工出口用原料零件多可藉外銷退稅而免關稅。各國實際的關稅多已甚低，它們之間的FTA也有一些產品並未免除關稅。而我國具有獨到知識和技術的產品，外國即使不必納關稅也仍難和我國產品競爭。外國即使簽了FTA，我國這幾類產品的出口也不會受到傷害。
我國未能和很多國家簽FTA雖然的確會對不符上述情況的產品或企業造成傷害，但對整體經濟的影響並不大。依各機構的研究，外國簽FTA只會使我國的國內生產毛額（GDP）下降頂多一、兩個百分點。過去三年政府為了簽ECFA而大肆誇大外國簽FTA對我國的傷害，我已多次用具體的數據指出政府和相關人士的誇大甚至謊言，這裡不再重述。
而由於學術機構的研究指出，外國簽FTA而我國被排除在外的傷害占GDP的百分比都只有個位數，因此除非政府認為這些機構都是亂做，否則就不該一直用邊緣化，甚至暗示沒有FTA就活不了的話語來恐嚇人民或斷送人民的信心。以影響最大的中日韓FTA為例，中華經濟研究院說只會使我國GDP降1.49%。請注意，是長期水準值減少1.49%，不是某些官員亂講的每年成長率都減少1.49%。而且這影響還是在完全忽略因開放而受衝擊的廠商和勞工之損失和調整成本的情況下算出來的，因此簽FTA的利益及不簽的傷害，都被政府嚴重誇大。
我國輸韓國的原因不在FTA
最近又有些人把我國出口成長率低於韓國歸罪給我國簽太少FTA。事實是韓國早在和主要國家有FTA之前，出口成長率就高於我國。由1993年到2007年台韓在中國的占有率從12.52：5.19降為10.57：0.86，在日本的占有率由4.00：4.85降為2.94：4.34，在美國由4.32：2.95降為1.96：2.43，在歐盟由0.91：0.69降為0.68：0.95。當時韓國對這些國家都仍沒FTA，我國占有率相對大幅下降，顯示我國自己有很多問題，把出口成長率不如人歸罪於沒FTA乃是推卸責任並誤導人民的說法。
由上述的道理和事實看來，FTA並不像政府和相關人士說的那樣好或非要不可。要不要簽更多FTA以及在甚麼條件下和某國簽FTA，都應該是要逐案詳細評估及談判才能做決定的事。但馬政府卻把所有的希望賭在這上面，而否定它的代價。馬總統近來常大力主張開放，他說只有台灣願意對外、對世界開放，世界才會擁抱台灣。這種自由開放的說法經過長期宣傳，很多人都會信以為真，以為是經濟學上的鐵律。但事實並非如此，最近知名經濟學家沙克斯（J. Sachs）即指出，像傅利曼（Milton Friedman）和海耶克（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等自由派的大師，其實都承認政府必須基於照顧窮人等因素而干預市場。而我國特別是馬政府對開放的主張卻常是無限上綱。
若把完全開放當100，鎖國當0，中間可有很多不同程度的開放。以往我國開放程度只有40時，大部分開放更多的政策都可能是好的，所以當時開放可做為大方向。但當開放程度更高時，很多開放就不一定有利。業界都知道韓劇大勝台劇是因為韓國比我們不開放而非有FTA或更開放。很多人也認為三星那麼強是因為政府支持而不是自由開放。
目前我國的開放程度可能已達95，很多人主張更開放的理由卻不是說明開放程度100比95好，而是說不開放不行，也就是拿100和0比而說100較好，並把反對開放更多的人打成「鎖國」，也就是主張完全不開放。這是馬政府相關人士在討論兩岸和FTA政策時常用的扭曲手法。
瞭解事實的人就知道，開放政策有利有弊，也常要有配套措施才能使多數人獲利，以前負責談判決策的人不是笨蛋，留到最後仍未開放的項目不少確有其理由。若完全開放最好，為何馬總統說一定不開放中國農產品？各國之自由化和FTA又為何要一再談判？可見開放到90即使一定比0好，但100卻不一定比95好。從95要開放更多，要有更詳細的評估討論，不能直接以為更開放就是更好。政府不該把希望全放在不存在的龍上面，不做研究和準備也不改善自己的能力，亂開門迎龍的結果，可能會被進來的蛇或鬼吃掉。
作者為前經建會主委、總統府國策顧問、台灣大學經濟系主任暨經濟研究所所長。現任台灣智庫董事長，為台灣經濟發展與國際金融專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