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媒體報導，中央銀行14年來盈餘累計高達2.67兆元新台幣，近年央行盈餘繳庫超過政府歲入10%以上。央行的表現受到大家肯定，但國家財政如此依賴央行卻很不健康。
財政上我們該問三個問題：第一、若非央行幫忙，我國財政的現況會如何？答案是政府負債將遠超過法定上限，甚至陷入財政危機。第二、未來若央行無法再繳這麼多盈餘，財政會如何？答案是加稅或大幅減少支出。第三、這些盈餘能用且可長期繼續用嗎？答案是不太能。所以政府依賴央行盈餘的做法若不快改善，未來可能忽然引發重大的傷害。
近幾年政府大肆舉債，中央政府債務占前三年GNP平均值的比率由2008年的30.0%增加到今年底預計的36.9%，距法定上限只剩3%或約4,200億元。但近年政府動用的央行盈餘卻超過1兆，因此若沒有央行盈餘繳庫，政府負債已超過法定上限很多。本文稍後將指出，央行盈餘並不全是國家所賺到的，因此政府把它拿來花掉以避開舉債上限，是不恰當的。
政府挪用近六千億央行盈餘
我們也可透過另一種會計處理方式來觀察，也就是央行的資產負債表，其中顯示了近年政府已拿了央行太多錢。依中央銀行資產負債表，2007年底央行有淨值13,617億元，2011年底只剩7,786億元，減少近6,000億元。這表示若依資產負債表的算法，這四年政府從央行拿走的錢比實際盈餘（和損益表之盈餘定義不同）多了近6,000億元。若沒做這6,000億像掏空央行的資金挪用，中央政府負債也會超過法定上限。馬政府執政四年使中央政府負債增加約1兆3千億元，大約和民進黨執政八年增加的盈餘相同。但馬政府在央行淨值又動用了6,000億元，若再加上其他國營事業的虧損，這四年政府增加的負債及耗掉的資產，也就是真正的赤字，實在很驚人。
央行過去的盈餘雖然讓政府一時度過財政困難，但未來若不再有這麼多盈餘可用，財政就要面對很大的壓力。若要取代央行每年1,800億之盈餘繳庫，營業稅率須由目前的5%加倍到10%，所以政府不太可能敢以加稅來取得替代財源。而若以減少支出來因應，歲入歲出都減10%，經濟成長率將減少約1.5個百分點。所以近年的央行盈餘使政府逃避和掩蓋了財政困難的情況，也拖延該做的改革。為避免將來央行盈餘大幅減少的危機，政府應該更積極改善財政，不該拿央行盈餘甚至淨值來掩飾財政危機。
也許有人會樂觀地認為央行能賺這麼多年，所以必可繼續賺下去。然而我們若瞭解央行盈餘是怎麼來的，就瞭解它不一定能一直持續，甚至持續也不能全部拿來花掉。央行有這麼多盈餘雖表示央行管理得不錯，但卻不表示國家和人民真正賺到這筆錢。央行基於穩定國內外金融的責任，不只不能從事投機炒作，資產的運用都要相當保守穩健。所以央行的盈餘大部分來自其資產和負債的利率差距，特別是國內外的利率差距。而仔細分析央行資產負債的來源，即可發現有相當大部分的盈餘並不能當成國家真正賺到的收入，而且這盈餘也可能因經濟情勢而有甚大的改變，因此不宜全部拿來當政府的財源。
由央行損益表即可看到，央行的主要收入是利息收入，特別是外匯準備的利息收入。例如2011年央行盈餘為2,272億元，但利息收入高達4,259億元，扣除利息支出後淨利息收入仍高達3,347億元。所以可說盈餘主要是來自利息。央行外匯準備很大部分是外國人為投資台灣股市而匯入，央行把這些外匯存在國外可得利息，但不必付給新台幣利息，所以匯入的資金愈多及國外利率愈高，央行因這利差而獲得的盈餘也愈多。
央行盈餘可能減少甚至虧損 不能當作國家賺到的錢
但從國家的觀點來看，我們並不一定真正賺到這些錢。外國人之所以願放棄國外的利息而把資金匯入我國，主要就是預期我國的股息、股價上漲以及匯率的變化加在一起可讓他們賺比外國利息更多錢。所以如果他們的預期長期平均而言是正確的，則他們可匯回去的外匯將大於當初匯入的錢再加上央行持有外匯期間所生的利息。因此從全國的觀點，我們並沒有真的賺到那筆利息，我們也就不宜把相關的央行盈餘全部拿來花掉。
當然我們若因某些因素而使股價下跌或貨幣貶值，則外國人來台投資是虧本的或被我們套牢，因此我們可能賺得比國外利息還多。但這應非我們努力的方向或目的。由於正常情況外資獲利可能高於國外利息，也可能在未來某個對他們有利的時機把資金匯出，而讓我們付更多外匯給他們，因此央行外匯準備的利息不宜全部拿來當政府賺到的錢而花掉，而該有一部分留著當外資流出時之準備金。由於央行目前的淨利息收入和盈餘其實大部分正是來自外資流入帶來的外匯準備，所以政府不宜把央行盈餘全部花掉，甚至把以前之盈餘累積的淨值也拿來花掉。
央行外匯準備也有部分來自我國人民保有更多新台幣的動機。人民保有更多新台幣的方法之一，是拿出口或出超取得的外匯向央行換得新台幣。央行不對新台幣付息，而外匯卻可在國外生息，因此也會形成央行的盈餘。不過這種持有新台幣的動機已使國內金融界有太多放不出去的存款或爛頭寸。中央銀行為減輕金融機構的壓力只好付息把大量資金吸收回央行，而這付息的做法會降低央行的盈餘。
最近有些金融界人士鼓吹要央行提高付給國內金融機構的利息。若這種壓力成功，央行須付出更多利息，其盈餘和盈餘繳庫都會減少。另外最近政府不只要放寬金融業對外投資，更要允許各種人民幣資產在台灣廣泛銷售。這很可能會大量減少人民對新台幣資金的持有。也因此減少央行可以生息而取得盈餘的外匯準備。
此外，國內有些人常主張讓新台幣大幅升值，國際上也常有要求新台幣升值的壓力。若新台幣真的升值，即是央行以新台幣計算的國外資產價值縮水，或央行以外幣計算的國內負債增值，因此央行和政府實質上將有鉅額虧損，而沒有央行盈餘可用。這種升值當然不一定發生更不一定馬上發生，但長期而言可能性卻不低。光為這項考慮，政府就不該把央行目前並未考慮新台幣升值之損失的帳面盈餘用掉。
總而言之，央行目前的盈餘並不能全當成是國家賺到的錢，現在的盈餘也可能因新台幣升值、外國降息、國內升值、外資撤出以及國人持有更多外幣資產等原因而減少甚至變成虧損。因此央行盈餘並非政府該全拿去用的財源。政府這四年不只動用央行盈餘還多拿不少致使央行淨值減少近6000億元，實在很不恰當。這種做法不只掩飾了財政困難而延誤必要的財政改革，同時也可能造成未來的金融不安和財政危機。政府當然還有一個絕招可一時應付危機並讓央行繼續賺錢，那就是製造通貨膨脹並讓新台幣貶值。但那絕不是人民所想要的。
陳博志
作者為前經建會主委、總統府國策顧問、台灣大學經濟系主任暨經濟研究所所長。現任台灣智庫董事長，為台灣經濟發展與國際金融專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