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即將崩潰:美學者為何急轉彎?

親北京學者沈大偉3月6日在《華爾街日報》發表〈中國即將崩潰〉論述,引發熱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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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期
何清漣
作者為旅美中國經濟專家與評論家,美國《商業周刊》1999年評為「亞洲之星」。其著作《現代化的陷阱》一書被推選為「30年中國最具影響力的300本書」。

北京高層權力鬥爭的外部化又有了新形式。以前的方式是向外媒「餵料」,由國內不同派系對外媒透露對方高官的家庭財富故事;目前又進入一個新階段:由美國的「中國通」發表「崩潰論」(又稱殘局論),與通過各種管道釋放出來的「政變論」互相呼應,指向一個結論:習近平一意孤行,通過反腐打擊對手與官員,政變將發生,中國要崩潰。

 

沈大偉挺曾批習,介入中共高層內鬥

中國崩潰論已經出現三輪,一輪是2001年章家敦的《中國即將崩潰》(The Coming Collapse of China),另一輪是2011年中東北非發生的「茉莉花革命」傳導至中國,曾引起網上「謠翻中國」與網傳在30多個大城市的虛擬集會。本次的新鮮之處,在於提出者是華盛頓著名的親北京學者、「擁抱熊貓派」的主力人物、被譽為「美國最有影響力的中國問題專家」第二人的喬治‧華盛頓大學政治學和國際關係教授沈大偉(David Shambaugh)。從鼓吹「中國和平崛起」到「中國崩潰」,其間變化堪稱驚人。

沈大偉3月6日在《華爾街日報》發表〈中國即將崩潰〉(The Coming Chinese Crackup)中羅列了五個因素,資本外逃與富豪移民;加強控制輿論、打壓政治異議與少數民族地區的反對者;人心離散;政府、軍隊等無處不在的腐敗;中國經濟存在嚴重問題且沒有出路。這五個原因沒有一個是習近平執政後新出現的因素,前面四大因素十多年前就已經出現,本人、北京大學的孫立平、中國社科院的于建嶸等人對此都有過詳盡深入的研究分析。經濟危機徵兆則從2009年開始出現,如今人人皆知。沈大偉給出的唯一新因素是習近平打擊黨內對手。也就是說,沈認為黨內高層的鬥爭可能招致中共崩潰。

沈的崩潰論一出,讓很多人非常興奮,尤其是一些海外民運人士與邊緣性反對人士,以為這是沈大偉看清中共本質的「學術見解」,包括一些很有名的評論人,都認為親北京的中國通轉換學術觀點,值得歡迎,認為沈說「中國即將崩潰」必將成為現實。討論熱點全部集中在中國究竟會不會崩潰。如果告訴人實情,中國短期內不會崩潰,比如我認為中國將在長時期內陷入「潰而不崩」狀態,立即遭受惡罵:認為是為中共站台。

也許是沈大偉發現人們沒能理解他的真正用意,於是通過《紐約時報》3月17日的採訪〈我為何對中共的執政前景不樂觀〉,闡述他的真正用意。這篇文章發表後,讀者才恍然大悟:沈大偉原來是為力挺曾慶紅而批評習近平,寫《中國即將崩潰》的目的是警告北京:如果不走曾慶紅的開放路線,按照習這種強力打壓,中共政權就岌岌可危。

美國之音發表了對中共黨史專家高文謙的採訪,標題就是〈沈大偉挺曾批習而介入中共高層內鬥〉。

 

曾慶紅處境惡化的信號迭出

曾慶紅為何需要「力挺」?那是因為最近中共釋放的各種信號都對曾慶紅極為不利。

一是中紀委網站於2月25日登了一篇〈大清「裸官」慶親王的作風問題〉(此前人民網登過一篇〈反腐沒有「鐵帽子王」〉),此文確實引發了海外競猜「慶親王」是曾慶紅,理由有兩點,一是慶親王這一封號中的「慶」字,中國高層有兩位退休的政治局常委符合,一是曾慶紅,二是賈慶林;二是從慶親王得寵與所掌權勢的程度,只有曾慶紅相符。作者習驊是中央紀委監察部駐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紀檢組監察局的負責人,如此實名文章並非「閒筆」。

二是曾慶紅前祕書施芝鴻3月5日在「兩會」上就「慶親王」一事發飆。他自主發表講話,批評「有的海外媒體在沒有根據,又未獲得大陸有關部門餵料的情況下,硬要搶先爆料,只能繼續瞎掰編造。最新出現的情況是,抓住中紀委網站一篇文章點名某一個清朝親王的名字大做文章,……明明是無中生有,又非要說得好像煞有介事。甚麼中紀委劍指某親王,真是可笑之至。……所有這些都背離了新聞規律和新聞從業者的職業倫理。」

緊接著就是沈大偉在《華爾街日報》(3月6日)與《紐約時報》(3月17日)上連續發表文章,明確挺曾貶習。中國最高法院院長周強3月18日出面發表講話,稱周永康、薄熙來「搞非法組織政治活動,踩到反黨叛黨底線」,自改革開放以來,反黨集團再次重回中國政治舞台,其目的當然是為了抓「反黨集團」的後台曾慶紅。

 

沈大偉喜歡的「曾慶紅路線」是甚麼?

沈大偉表示,習近平高壓控制會加速中共崩潰,因為他進一步背離了江澤民時代曾慶紅的開明路線。他說,「從大約2000年到2008年,在曾慶紅主持下,中國共產黨選擇了後一種方式。但我認為,在2009年中期,曾慶紅退休之後,中共的方向突然發生了轉變。」沈大偉認為,中共這樣的列寧式政黨要避免衰落命運,必須像曾慶紅那樣,「以開放的姿態,嘗試引導和管理變革。」特別值得關注的是,沈大偉認為,是曾慶紅而不是總書記江澤民,代表了這條能從某種程度上延緩共產黨衰落的路線。

所謂「曾慶紅路線」,我實在是太熟悉了。2000年到2008年:對內,中共以「三個代表」理論營造「新階級」以擴大其統治基礎;對外則大力推行「大外宣」,營造對中共有利的國際輿論環境;對異議人士圈採用了滲透與引導的方式,讓他們感覺似乎有「黨內改革派」(如溫家寶、汪洋等)存在,將與民間異議互相呼應,促進中國政治改革;對海外民運則採取了收買與打壓並用的方式,讓本已潰不成軍的民運圈更加形同散沙。這種複雜的方式與今天習近平相對簡單的方式確有天壤之別。

習近平統治分為兩翼:一翼是黨內反腐,清除政治團夥包括腐敗官員;一翼是消除社會上的不同聲音,在思想上加緊控制並打壓一切溫和的反對者。兩種「治理方式」相比,當然是曾慶紅的方式高明,更有彈性與容納性,魚龍混雜,讓人真假莫辨。但是,實現曾慶紅式的控制並非易事,需要能人控制並靈活運用手下各路人馬。當考慮到曾慶紅的力量與網路在2009年之後介入了中共的權力鬥爭,並給習這位繼位者造成了種種麻煩之時,「除惡務盡」,「不留空間」就成了習的主導思想。

 

北京對沈大偉文章的反應

對沈大偉的「崩潰論」,北京高層的反應比較克制,因為中國國內現在確實不像2011年那樣風聲鶴唳,外有澳門大學政治學助理教授陳定定在美國《國家利益》(3月10日)上發表了〈對不起了美國,中國不會崩潰〉,內有《環球時報》在發表文章駁斥,北京當局覺得沒必要讓中國公眾在這個話題上知道得更多。但對沈大偉3月17日的文章,北京則認真對待,讓《人民日報》採訪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所長鄭永年的形式,發表了一篇〈中國現在需要強勢的習近平〉,直接駁斥了沈大偉的觀點。

由鄭永年來回答,顯然是考慮到其外籍學者「身分」,鄭永年被稱為海外華人中國研究圈四大名人之一;沈大偉號稱美國中國研究第二人,算是中國通對中國通。《人民日報》是中共黨報的大哥大,《紐約時報》是美國著名大報,在中共眼中,算是打了個平手。這件事情可圈可點之處在於:中共很不喜歡「境外勢力」,「龍椅」的歸屬不容公眾置喙,這時候卻由「外部人」展開一場中國應該由誰用甚麼方式治理的「辯論」,這在中共1949年以後的歷史中尚屬首次,由薄熙來做為前台人物出場的這場權力鬥爭可謂「波瀾壯闊」。

在如此喧囂的聲浪中,主角慶親王消聲匿跡,未曾出面安撫人心。考慮到周永康從2013年12月失去自由,直至2014年12月外界方知其被圈禁已長達一年,因此,這些資訊折射的,也許就是「慶親王」並不安康這一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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