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前期)1993年,傅利曼夫婦再度訪問北京,張五常夫婦不但作陪,還組織了21個人的浩浩蕩蕩隊伍,不但周安橋、王深泉與我參與,還有黎智英(壹傳媒主席)、楊懷康(壹週刊社長)。此外,香港科技大學財務系教授陳乃虎、恆隆集團主席陳啟宗的弟弟陳樂宗、黃啟阜醫生等也加入。這趟北行,協助張教授進行研究工作的高海燕在國內做了許多聯絡工作進行安排。
我們於10月19日出發,第一站是四川省會成都。出海關時,黃醫生帶的一瓶自己喝而已經開瓶的白蘭地,海關官員檢查時表示懷疑,就打開蓋子喝了一口,然後說「真的」,把酒還給他,把黃醫生搞得啼笑皆非。而我則被海關扣了十幾分鐘,因為我剛被取消黑名單,但是並沒有通知到各個關口,所以電腦出現嗶嗶聲以後,就把我扣住了。經過向上級查詢才放行。幾個月前我去廣州已有類似遭遇,被扣一個多小時,所以有了經驗。但是傅利曼以為我被捕,很緊張。好在只有十幾分鐘,沒有影響行程。
當天下午,從北京趕回來的四川省長蕭秧就接待我們,然後進行座談。蕭秧原來在北京擔任中央主管財經官員,思想開放,所以六四後被調離北京回到老家四川。他與傅利曼、張五常當然有許多共同語言,但是在改革步伐上還是有差異。傅利曼是貨幣學派大師,這次關心四川的金融改革。
傅利曼表示改革要像斬牛尾巴,要一次斬,否則更痛。而蕭秧則表示中國人喜歡一步步向前走,不想一步跳過去。傅利曼表示,關鍵是每一步要正確。蕭秧則說,方向現在已很清楚,但任何一個改革,都不要引起社會動盪。他還特別強調國家內部差異大,有的市場經濟很發達,但有的還停留在不懂交易的母系社會,牛尾巴就有好幾條。最後談到政策性貸款有多少收不回時,蕭秧表示呆帳不少,但以前攪在一起,說不清楚。隨即他建議大家先去吃飯。傅利曼回應說,如果討論下去,就永遠也沒有飯吃了。
我們住在錦江飯店,晚上附近一條街上,都是不知名畫家的「露天畫廊」,如仿范曾的畫作,尤其是《清明上河圖》、《韓熙載夜宴圖》等名畫的複製品,畫工還不錯,才三、四百元,我捨不得買「贗品」,後來很後悔;張教授買了幅《清明上河圖》。他有收藏習慣,不但是名畫,還有不知名畫家的作品,等候畫家出名,作品價格也會上漲。
我們還參加了一些學術座談會,例如拜會了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和學者、企業家進行了座談。主持人是院長劉茂才(金觀濤夫人劉青峰的哥哥)。我們當然還遊覽名勝古蹟,例如武侯祠、杜甫草堂等,張教授對這些非常熟悉。我則關心武侯祠裡那副對聯:「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這是趙紫陽在1988年見傅利曼時說的話(趙擔任過四川省委書記),我一直猜測當時趙紫陽為何要這樣說?除了自勉,是否鄧小平莽撞的價格改革闖關讓他很被動?
我們還參觀了天座商城。這是由防空洞改建的地下商場。是毛澤東「深挖洞」的產物,建築面積近四萬平方公尺,當時全國最大。也有台商在那裡開設商店,貼出「我們來自台灣 相逢即是有緣」的標語。春熙路的夜市當然也是我們去逛的地方。但是我印象最深的,還是一早我走到街上,自行車上班的人流,顯示這個全國人口最多省分的景緻。
難得在成都市人民南路鬧市還保留毛澤東的大塑像──向前伸出的右手張開五個手指頭,被認為是「插隊落戶五年」,藏在身後的左手伸出三個指頭,被認為是「走後門三年」。這是當地人的解讀。
10月21日,我們到達重慶。當時重慶還沒有成為中央直轄市,三峽大壩也未建成。本來晚上要參觀一家金融市場,我還奇怪重慶怎麼這樣先進,還有配合美國的金融夜市?重慶是我出生的地方,第一次來到。可是只待24小時,而且晚上我突然身體不適,哪裡也沒有去,只能睡覺。我在自己的出生地,反而水土不服,也是怪命。還好睡了整整一晚,第二天恢復正常。
重慶即是霧城,也是山城。還好那時霧沒有特別大;至於山城,一路上就看到當年山坡裡的防空洞,現在住了一些人,也很破舊了。我們主要遊覽朝天門碼頭,這是在歌劇《江姐》裡知道的地點。我們包了一艘遊船遊長江,由於人少船大,於是接待人員或還有其他人就自說自話找來自己的親友一起上船,打破了寧靜,我們雖然不高興,也無可奈何。這裡是長江中游的開端,但江水已經很渾濁,連著名的嘉陵江也渾濁,說明環保出現嚴重問題,因而非常的失望,遊興也不高。上岸後,因為爬上去的坡度很陡,深泉年事已高,便請人把他揹上去。「舊中國」的轎子現在看不到了。
也是這個山城,讓我見識到「棒棒軍」,因為城裡馬路坡度大,沒有三輪車載貨載人,於是鄉下的農民進城「一棒走天下」,專門幫人肩挑貨物。這是真正的「苦力」的幹活。 唉,中國人,活得真是太苦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