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大街小巷少不了宮廟,若再加上神壇,可以說諸神無所不在。老外來台灣,第一個印象常常是台灣人很迷信。連自由行的陸客也覺得,宮廟隨處可見不可思議。一般而言,迷信的國家多半經濟落後,而科技更是難以和迷信聯想在一起。台灣這麼迷信的一個地方,竟然有不錯的經濟發展,還有豐富的科技產業,從個人電腦、主機板、記憶體等,到手機、半導體代工、IC設計等,是不是很奇特呢?
早年筆者從事顧問工作,有一次,一位外籍同事和我巡視受輔導公司,看到廠房角落有間小廟,便很好奇地問我:「公司老闆似乎有些迷信,他如何能建立這麼大的事業?」當時我直覺反應是,偌大的工廠有一間小小的土地公廟很正常,不算迷信。但仔細想想,這邏輯似乎有些矛盾,便不知如何回答了。
理性和迷信能夠共存嗎?
成功企業家通常務實理性,怎會迷信?理性和迷信能夠共存嗎?這個問題,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學家弗登博格(Drew Fudenberg)和萊文(David K. Levine)用「賽局理論」(Game Theory)模型分析《漢摩拉比法典》(Code of Hammurabi),證明在理性學習之下,迷信可以長久存在。基本原理如下:理性學習只能針對我們所經歷過或測試過的經驗事件去做正確研判,而那些未曾經歷過的事件或環境,我們或許會有錯誤認知,卻無從更正。這使得迷信有機會長期存在,不被理性推翻。因為既有的經驗會處於一個自我確認(self-confirming)的均衡。
一般說來,不經常發生、有道德制約、沒必要自己測試的迷信,比較容易長期存在。例如,我們在理智上都知道,雷雨中被雷打到的機率和所處的地點有關,跟有沒有說謊或是做壞事完全不相干,但很多人寧可相信不要說謊,不要做壞事,否則會被雷公打到。傳統社會就是以雷公迷信來嚇阻說謊或做壞事,效果比法律更好。
總之,從理論上看,迷信和理性長期並存是可能的。因此,我們不能因為工廠有土地公廟或是電腦機房上擺著一包乖乖,就判定一家公司不夠理性。而是要問,迷信究竟帶給他們什麼好處。
▲台灣人既理性又迷信,是經濟行為上的一個特色。圖為萬華龍山寺。Adobe Stock
拜拜為企業經營帶來什麼力量?
民俗信仰,談不上什麼大智慧或大道理,它只是一個自然流傳的習俗,是世世代代先民面對艱困環境的回應。從台灣人務實的特質來看,不具實質效益的習俗很快就會被簡化、整合或淘汰,例如放鞭炮、流水席、野台戲等。而繞境進香、新春祈福等活動動輒數萬人,必然有其意義。誇張一點的說,這些民俗信仰已經融入我們的DNA。因為有時候諄諄教誨不如訴諸迷信代代相傳。
誠如弗登博格的研究,將近四千年前的《漢摩拉比法典》,運用迷信和理性共存的特點,成功抑制犯罪。美國喬治梅森大學(George Mason University)經濟與法律榮譽教授利森(Peter T. Leeson)的一篇研究指出,吉普賽人自古至今沒有政府,他們的《吉普賽法典》用迷信約束族人行為,讓吉普賽社會維持千百年於不墜。台灣數百年來的鬼月禁忌也不遑多讓,根據台大經濟系教授劉錦添研究,台灣鬼月的種種禁忌讓人們在每年風險最高的時期減少危險活動和外出,的確有效降低死亡、住院等效果,為社會帶來實質的益處。
那麼,拜拜為企業經營帶來什麼力量呢?我認為主要有二個行為經濟學上的改變,一是在艱困時期努力苦撐的信心,二是冒險犯難的勇氣。在消災、祈福、擲筊、許願、還願中,經營者個人的心定了下來,對未來更有決心,同時也更容易取得員工的信任,因而,更有韌性渡過危機,更有勇氣開創新局。
這方面的報導甚多,以筆者第一手聽到某上市公司創辦人的故事為例,許多年前,公司遇到困難,眼看就要垮了,身心俱疲的老闆無意中經過一間小廟,反正也差不多走投無路了,不如進去求籤許願。他得到啟示,無論如何要撐下去,光明即將到來。這位創辦人因而咬緊牙關硬撐到底,後來果然否極泰來。發達之後,他依當時所許的願,把家鄉小廟擴建得富麗堂皇。
後來,筆者有機會接觸更多的成功企業,發現工廠有土地公廟實在不足為奇。有的公司內部設了規模不小的廟宇或佛堂,有的則設在老闆私人土地。更多的公司行號每月固定日子擺桌子拜拜,至於每年的開工日和中元節,幾乎所有商家都拜拜。您或許以為,這些公司的創辦人如此迷信,教育程度大概不高吧。錯了,這和學歷無關,他們來自各階層,不乏高學歷、喝過洋墨水的歸國學人。
其實,絕大多數人還是理智的。拜拜只是求個心安,「有拜有保佑」就好,知道一切還是要靠努力和踏實工作。許願和還願就當作是對老天爺的承諾,必須全力以赴。另一方面,即使是大型企業高級主管,也很少認為拜拜是愚昧行為而加以譴責或禁止,他們通常尊重或至少意思意思跟著拜一下,對天地表示敬畏。
台灣人既理性又迷信,算是經濟行為上的一個特色吧!人們因此更能吃苦耐勞,也更勇於闖天下。宮廟看似突兀俗氣,但假如我們把所有的宮廟移除,台灣經濟會更健康活潑嗎?我認為不會。一個純粹理性的台灣,還能有多少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