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歲月的增長中,人性森林的枒杈上難免會生出攀爬的藤蔓,幽僻處青苔遍地。緩緩飄落的枯葉覆蓋了大地,或逢連綿陰雨,潮濕泥濘易生腐臭,然後,蟲鼠寄居……
在成人的世界裡,「人性」總是斑駁的。
▲許多人期待陽光穿透枝椏灑向斑駁大地,美麗的花朵將對著天地、對著歲月、對著萬物欣然綻放。Adobe Stock
許多人等待著晴天,期待陽光穿透枝椏灑向斑駁大地,在人性森林裡新生的嫩枝,那是被掩覆的「良知」甦醒。然後,一朵美麗的花朵將對著天地、對著歲月、對著萬物欣然綻放。
如果能將一朵良知之花盛開的過程拍攝下來,那必然是一部動人的影片。巴西電影《中央車站》(葡萄牙語:Central do Brasil)就是這樣一部電影,被譽為全世界最好看的電影之一。
這部1998年拍攝的電影,是由巴西知名女演員費爾蘭德‧蒙特納哥(葡萄牙語:Fernanda Montenegro)與童星文尼休斯‧迪歐利斐拉(葡萄牙語:Vinícius de Oliveira),分別飾演女主角朵拉與孤兒約書亞。值得一提的是,當時有1,500名兒童角逐約書亞這個角色,而文尼休斯‧迪歐利斐拉原本是在里約熱內盧當擦鞋童,因主演此片而改變了人生。
有些錯是犯不得的
在巴西里約的中央車站裡,人們穿梭、往來,懷帶著不同的念頭,背負著不同的情感與情緒。女主角朵拉在這裡替人代筆寫信,賺取生活費,代寫一封一元,代寄再多加一元。這些不識字的人們把自己的心情與希望講給了朵拉,只是他們不知道,朵拉將一封封自己收了錢代寫好的信,拿回家跟朋友品評一番之後,或者直接撕去、或者就永封在抽屜裡,鮮少寄出。她倒不是多麼壞心眼的人,而是在歲月的「歷練」裡,朵拉已經培養出洞穿人心的能力,在她眼裡,沒有多少值得真正寄出的信。
電影中有一幕呈現朵拉房間電視中播出的電視節目叫「Topa Tudo Por Dinheiro」(葡萄牙文),意思是「一切只為了錢」。導演簡單俐落地把朵拉人性暗黑之面顯露出來。他並沒有把朵拉定性為惡人,電影裡的她只是一個極其平凡的人,在平凡中罪惡著。
而擦鞋童所飾演的約書亞,則是一個強烈希望能夠見到他從未謀面的父親的9歲男孩,他的母親請朵拉代寫了信,然後就車禍去世了,約書亞成了一個孤兒。
朵拉把約書亞帶回家,然後又將他帶給一位人口販子。之後,拿著人口販子給的一千元,喜孜孜地換了一台新電視。
「有些錯是犯不得的。」朵拉的好友誠懇地勸著她。好友的勸告饒富智慧,雖然懺悔永不嫌遲,但是一旦犯下某種錯誤,生命就很難再走回頭。
朵拉聽進了好友的勸告。她回到人口販子那兒將約書亞偷了出來,卻也因此有家歸不得,索性陪伴約書亞去尋找他的父親。
找回父親,找回神
約書亞對父親充滿著美好的想像,而朵拉卻對父親印象惡劣。這個對比有其深意。
在尋找父親旅程的巴士上,朵拉對自己的父親如此形容:「一個在家是老大,出門是癟三的醉漢!」16歲就逃家的朵拉,多年後有一次在街上遇見了父親,她不知所措地打了招呼,然後發現父親不認得她了,對待她就跟一個男人調戲一個年輕女子一般。面對不認識自己了的父親,朵拉鬆了一口氣,轉身離去,卻也從此失去了信仰。
失去了信仰?是的,這是符合導演文本的理解,絕非文學性的誇大說法。
在這部電影裡,導演讓約書亞所尋找的父親叫什麼名字?耶穌!最後,約書亞找到的兩位同父異母的哥哥則分別名為摩西和以賽亞,這四個名字均出自於《聖經》。
導演並不隱藏他的主題!據說當時電影的宣傳海報上寫著這樣的話:「男孩要尋找他的父親,女人要尋找她的歸宿,巴西要尋找他的根。」但我認為,導演要傳達的概念其實只有一個:所有人都要重新找回「天父」、找回神。不管是男孩、朵拉,或是巴西。
而在找尋中,一位偶遇的男子讓朵拉動了情,那人是位卡車司機,也是位「傳教者」,善良而有品格。
沒有證據顯示朵拉是因為對父親的失望而未婚,但是,她對慷慨而包容的卡車司機動了情,則充分顯示出朵拉並未對愛情徹底寒心。或許,她有的只是對人性的失望吧。
牛山之木,旦旦伐之
在找尋耶穌的過程中,朵拉必然會面對著是否要繼續陪著約書亞找尋下去的抉擇,每一次的抉擇,都是良知上的爭戰。而朵拉也因此逐漸掙脫自己人性陰森的蛛網,在陪伴約書亞的過程中,良知之花復甦,準備綻放。
人性中的良知,會讓人與神性相連結!
朵拉與約書亞到了一個小鎮。在那個不知名小鎮的宗教儀式上,朵拉為尋找約書亞,在虔誠祝禱的人群裡走動,看見不同人的神情,聽見不同人虔敬的禱詞與懺悔,然後她莫名地一陣暈眩,仆然倒地。
導演讓甦醒之後的朵拉煥然一新。
當朵拉醒來後,約書亞為身無分文的兩人招來了顧客──讓朵拉重操舊業「代寫信」。約書亞用他分得的錢給朵拉買了一件漂亮的洋裝,他倆高興地在神像旁拍了張合照。而這一次,朵拉將所有的信都寄了出去。
孟子曾經用一個生動的比喻,來說明為什麼有時候人不那麼善良。他說,有一座山名叫牛山,這座山的樹林曾經非常茂美,可是經常有人砍伐樹木,漸漸的牛山就失去了茂美的樹林。而人們又在牛山放牧牛羊,於是新長出的嫩芽也被啃食光了,牛山就變成了一座光禿禿的山。
但這並不是牛山的原貌。
朵拉從對父親(神)的失望,導致對人性的失望。更糟的是,在道德毀損的時代,在她的歲月「歷練」裡,又總是驗證了自己的正確。這是多麼令人悲傷的現象。
然而,每次對他人良善的否定,其實也是對自己良善之心的砍伐。於是,朵拉不自知地成為自己所失望的人性中的一分子。這是個多麼不易善良的時代啊。
對人性美好懷抱信念
至於約書亞,童星文尼休斯‧迪歐利斐拉當時的實際年齡是11歲,但是導演將他設定為9歲。2歲之差是因為年紀要夠小,才更表現出未經世事汙染時的狀態。他模糊在善惡是非中,在飢餓且身無分文時,會偷取雜貨店的食物,卻保有著一種生命的清澄。他直覺地懷疑朵拉真有寄出信嗎?也同時有著孩子特有的寬容,能很快地原諒朵拉對他做過的壞事。
當然,在導演的安排中更為重要的是,約書亞對父親美好的想像。我認為,導演要藉由約書亞呈現對人性美好的信念,這是每個人天生就有的,卻也是久經「世故」的成年人被斲傷得最嚴重之處。
當朵拉在晨曦中一個人坐上車返回里約時,她終於想起了,在自己還小的時候,作為火車司機的父親,那位自己長久以來,只記得是「在家的老大,在外的癟三」的父親,總是讓小朵拉在他所駕駛的火車上盡情地鳴笛。
朵拉給約書亞留了封信,信裡說,當約書亞想起她時,可以看看他們合照的照片。那張照片,約書亞和朵拉分別站在那尊神像的兩側,幸福地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