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物质不灭,所以在层层的空间里,这些影像都记录在那里。有一些人有『宿命通』的能力,可以看到过去发生过的影响,应该就是看到这些空间的记录。
「嗯。人类在面对大自然时,总有一些共通的感受。比如说下雨天会带来忧郁的感觉,晴天会有开朗的感受。这就是所谓的触景生情。」竹君进一步解释这句成语。
「在面对这个知名的古战场时,苏东坡的友人生起了感叹,想起当时在赤壁对垒的几个英雄人物:曹操、周瑜。江水与月亮都还在这里,但是那些不可一世的英雄都到哪里去了呢?」
「也许轮回变成别人餐桌上的牛排了吧!」艾利克口气冷冷地说,可是竹君可以辨别出他眼里已经带着笑。
竹君笑出声来。「你刚才还说我残忍!」
艾利克也笑了起来,刚才的不快,就此消散。
「所以苏东坡的朋友对着不变的江水和天上的明月,就产生了一种念头:人有没有可能得到永生?这样就不会变成别人餐桌上的牛排!」艾利克说。
二人一起哈哈大笑,然后又突然一起叹了口气。人生,谁能脱出轮回?登天之路何在?
停了一会儿,竹君才又开口说道:「但接下来这一段就比较难解释了,可却是整篇文章的重点。」竹君把这段文字先吟了一回。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苏东坡的意思是说,何必羡慕江水与月亮的永恒呢?如果真正懂得江水与月亮,就会了解到变化与不变的两种境界。从变化的角度来看,那么不论是江水、月亮或人的生命,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化无穷,所以没有甚么不变的江水与月亮,人的生命并没有比眼前的这条江或头顶上的月亮更渺小;如果从不变的角度来看,我们活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已经记录在那里,那是抹灭不掉的,所以是恒久不变的,既然是恒久不变的,也就和眼前这条江水与头顶上的月亮一样恒久伟大。」
「听起来像是物质不灭定律。」艾利克说。
「正是物质不灭,影像也是物质的一种。既然物质不灭,所以在层层的空间里,这些影像都记录在那里。有一些人有『宿命通』的能力,可以看到过去发生过的影响,应该就是看到这些空间的记录。」
「在夏绿蒂和艾略特走了之后,我曾经找过许多通灵的人,想要和她们沟通。」艾利克望向窗外无尽的天空,沉郁地说道。「有些失败了,有些......根本是骗子。」
竹君沉默地听着。
「我只是想知道,死后是否真的有灵魂。」艾利克转头看她,眼光中透着痛苦与期待。「妳认为呢?」
她的心先是一痛,然后才点点头说:「我相信轮回,也相信人有灵魂。只是,这是一个被神封闭的领域,不许凡人探索。」她一样经历过生离死别,可以体会他的渴望。
「但是有人能够探知这个领域?」他皱眉怀疑。
「极少数吧!依据释迦牟尼佛的讲法,透过修炼,是可以开启这些能力的,在《大藏经》里也记载了许多这样的事例。但这些能力是恩赐,不是让人拿来显示或者赚取名利的。」
竹君的意思很明显,那些灵媒,十之八九是骗子。
但艾利克怪不得别人,他的确是想用金钱的代价来换取神奇的力量。但这正是他面对生死问题时最无助的地方,他只有钱,并且冀望钱能够帮他换取他所执着的事项。
「这一生中,我愚蠢的事情干过不少,也不怕多这一件了。」艾利克笑得很虚弱。他不须要在她面前逞强,他知道她会像大海一样包容他,而非讥笑他。
她静静地陪着他坐着,分担着他的忧伤与无奈。
「告诉我,妳为甚么喜欢这篇文章。」过了一会儿艾利克问。
「我遇到挫折或沮丧的事情时,就会读一读这篇文章。苏东坡的人生智慧让我在第二天能够以同样开阔的胸襟面对挑战。不管再怎么贫困、社会地位再怎么卑下,我知道自己和这个地球一样重要;虽然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做不到的事情,可是我和地球上的每一个生命一样,可以自由地呼吸,拥抱天上的明月、星星与太阳。所以,从这篇文章,我认识了自尊。」
「妳把妳的自尊框起来,挂在我的房子的墙上!」他扯扯嘴角,有点刻意扭曲地说。
她笑得傻了。「你如果是古代的帝王,在你的地牢里一定有很多无辜的犯人。」
「呵!」他竟然不否认而且低笑了一声。
这时约翰送来简餐,艾利克心情极为愉悦地和竹君边吃边聊。
「累了吗?」艾利克注意到她轻揉着眼角。
「嗯!」竹君点点头。
「这里有一个小卧室。」他带她去那个小房间。「睡一下,再过六个小时之后就到了。」
「谢谢!」
艾利克体贴地留下一小盏夜灯,然后带上房门。
***
「艾利克。」威廉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坐在沙发区。「她睡了?」
「嗯!」艾利克也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我喜欢她!」身为艾利克多年的好友,他很高兴艾利克身边能够有这样一个温婉的女子。夏绿蒂不是不好,而是太过自我,看不见艾利克的寂寞,无法真正温暖他的心。
艾利克斜眼看他。「我感到很抱歉,你晚来一步了。」
威廉大笑。「你比三个月前正常多了。」
艾利克的精神与气色和三个月前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很显然的,这是竹君的功劳。「你是个幸运的家伙。」
艾利克苦笑。「你又不是不清楚我的生活。最高级的牢房,最高级的犯人。」
「那是夏绿蒂的想法,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
「这是我的责任。在她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办法让她快乐。」
「你可以问我老婆,看她愿不愿意交换夏绿蒂的位置。她会乐翻了!」威廉做出夸张的表情。
「你早日死心吧!你这辈子是摆脱不了她的。」威廉的老婆吉娜爱死了威廉,眼底哪里还有其他人。
威廉露出自负的表情。苏格兰女人对丈夫的爱是强悍的也是坚定的。
「西雅图之后,你计划去哪里?还是澳洲吗?」夏天的北半球太热,他大多待在南半球避暑。
「再说吧!我还没有决定。我只想先处理我母亲和詹姆士的事情。」
「詹姆士还躲在南美?」既然他主动提起了,威廉就不客气地问了。
「我昨天看到的报告是这样说的。」
「他还有甚么行动吗?」威廉深皱眉头。
「别担心,他已经没有钱可以再雇用杀手了,至少,不会是我的钱。」这就是他母亲一直来纠缠他的原因之一。
她从小宠爱詹姆士,结果造成今天这个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的詹姆士。为了防止母亲对詹姆士提供资金,他把对母亲的供给全部做成一个信托基金,剥夺了她的处分权,由基金管理人──一位长期以来为他处理家人用度的会计师──掌管她所有的消费性支出。
所谓的消费性支出,就是不外乎食衣住行的基本需求,凡是涉及奢侈品的项目,都被视为非必要支出,会计师会驳回她的声请。一年来她把可以典卖的珠宝都卖掉了,现在她再也变不出钱来,只好硬着头皮来找他设法。
「我母亲另外还有一个企图,那就是决定我的婚姻。」
她一直和夏绿蒂处不好,为此还一直滞留在美国,不愿回去荷兰,为的是不愿意在欧洲的社交圈遇到夏绿蒂或听到夏绿蒂的事情。她总认为夏绿蒂对自己以及詹姆士有敌意,还把他所做的一些决定,怪罪到夏绿蒂身上。
现在夏绿蒂死了,她便认为改善与他之间关系的最佳机会来了,而她能够想到的方法,就是安排一个会对她言听计从的女人当他的妻子。至于夏绿蒂的死,她根本就不相信詹姆士涉案,从而认为他不该断绝对詹姆士的供给。
多么简单的逻辑,多么快速的结论。
他真希望自己可以活得这么理所当然。
「为了詹姆士好,不管夏绿蒂的事和他有没有关系,我都不会再给他一毛钱。想要钱就得自己去赚。」这就是他决定的最简单的配方。
「你早就应该这么做了!」威廉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以示支持。「忙你的事吧!」有些事情,他还是不宜多言。
艾利克打开墙上的屏幕,开始一连串的视频会议。他必须再放权出去。这几天他一直在思考,如何突破目前的纠葛。财富不该是绑住他,或者是障碍他和她在一起的理由,更不能是可以伤害到她的理由。
几经思索,他决定在一年内把名下所有的企业交给专业经理人经营,他要完全退居幕后,当个股东,当个单纯的投资人。而且他要把所有的股票限缩到廿种以内,而所有的股票,将会设置信托基金来管理,他名下的财产将缩减到目前全部资产的百分之一,主要是那些散布在全世界的房子,他的落脚处。
这个决定,他将会告诉他的母亲,当然,詹姆士自然也就会藉由他的母亲知道这件事。这将断了他所有邪恶的念头:无人可以继承他的财产,杀了他或他的妻子子女,将使詹姆士连借钱买披萨的对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