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是我最后一次的咨商了!」初次与周老师见面是在8年前的某个严冬午后,她由先生陪着到办公室来,互相招呼后便瑟缩地趺坐在沙发椅上,方坐稳即回过头去用微弱的声调告诉先生(其实也是传达对我的不信任):医疗门诊和所谓的辅导咨商,她早就受够了!
退休后发病
提早退休后的第二年,周老师被忧郁症缠上了,两年来,转了数家医院、换了几个医生都一致地确诊为忧郁症的患者。于是,她抱着忧郁症的病名,提着药包和世纪三大疾病之一的忧郁症艰辛地周旋了两年。其间,也找过心理咨商人员,不过心理师都太年轻了,当先生谈及咨商师的年纪问题时,这话似乎唤起了她的注意。她强打起精神来,评估又评估我具有深度与智慧内涵的海蓝色衬衫,以及充满欢乐素质的橘黄色线条领带,最后怀疑的眼神停驻在我的圆头大脸上。没待发问,我自己先招了:「46岁,吴郎半老,年龄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听了我调侃的自述,周老师眸光微亮,叹了口气后幽幽地说起这段磨人的经历:62岁时从职场退下来之前,自己是个热爱教育工作的绩优教学者,退休之初,带个小孙子日子倒过得充实,身心状况也尚称正常;后来孙子被接了回去,这不仅是让生活顿失重心,而作息也起了变化。短时间里便出现了心情低落、失眠、社交与人际关系退缩、担心身体罹患重大疾病、价值感低落及有自杀的念头,终日疲惫不堪,连门都不想出了。亲友们都知道周老师病了,并且还病得沉重!
只是适应问题
「我要修正一下病名!」周老师略感兴趣地聆听着下文。「不是忧郁症!」我轻描淡写地使出杀着!当下周老师振奋地回过神来,满怀期待地问:「那会是甚么?」「适应性疾患──伴有低落情绪!」我特别将忧郁两字易为低落情绪字眼,无非是想请周老师正视退休及孙子离开的压力源事件,对身心适应所产生的影响。我接着铺陈:退休是人生重大的转折点,上班时忙忙碌碌的,退休后作息松散,原先活力十足的上课时段成为睡眠时间,自然晚上就辗转难眠了。我又乘胜追击直指核心道:既然是退休后适应上出了问题,那调适一下作息,重新适应便是了!
周老师放下单盘的双腿,松松膝盖后居然愉悦地表示:「原来是适应的问题,病似乎好了一半!」她没忘记又补充说,40年的教育生涯里,自己一直是个胜任愉快的教书人。我知道她不知不觉「缩小」了的调适能力与控制感又回来了。
「这是您最后一次的咨商吗?」我关切地询问。「绝对不是!」她恢复了几分自信的神采,却想了解自己两年来为甚么会有强烈自杀念头?我还未搭上话,她续又分享了一次就诊的经验:有次她去看一位留美自己开诊所的医师,医师特地取来一杯水,走向诊间角落的盆景前,以非常专业而温和的口吻说:忧郁症就像盆栽缺了水,给它浇上适量的水就没事了!医生的保证技巧及治疗忧郁症的一线药物,着实让她快乐了几个月,但后来药物又失效了。我藉此话题激励她要继续接受咨商的服务:情绪低落与入眠困难造成长期困扰时,的确需要药物的及时介入,但是药物似乎只能处理表象的「症状」,对于退休事件认知上的调整、提升自尊与希望感,以及人际关系的建立等全新的适应模式,更少不得咨商与辅导的协助。
周老师听得仔细,我于是引用了一位老牌心理学家的观点来论述人的「自毁倾向」:人类的仇敌是其本人,人类相残,大至国家间战争、小至家庭暴力相向,以及个人无法正常纾解压力时攻击自己;至于,网络使用成瘾、拚酒、飚车、熬夜、同性恋、忧郁症、药物滥用、不当饮食等均于某种程度上诠释了人类的自毁倾向。周老师显然是一位有智慧的人,她从我一大串似是而非的词汇中找到焦点,并不留情面地质疑我对忧郁症患者的偏见:「我不同意,怕死才是人的本能,而非自毁!」「也是,人病久了无希望感,所以才想自杀的。」绕了个大圈子,我还是回到了通俗的论点上。
遇见贵人 脱胎换骨
那就从发现希望感开始,第一次咨商的结束前我们共同拟定了改变计划:为调适期中型失眠,白天周老师必须有忙碌的工作安排,绝不容许睡觉;其二,对于不活动与情绪低落问题,我询问她有无参加任何团体形式的聚会?她略一思索,回说自己服务的小学校园里有一群人安静地打坐,清晨5点钟左右就开始活动了,她想试试。当时我不知那是甚么团体,但要求她不只是要参与,还规定必须跟每位成员说话的家庭作业。
我和周老师前后协谈了4次,以后就不曾在办公室碰面了。约过了4个月左右,我在路上遇见了神清气爽的周老师,她除了为自己的爽约频频道歉外,更迫不及待告诉我她早离弃了药物,睡眠状况良好,身心愉快。及今,她70岁了,却像个50岁的人,终日忙这忙那的,浑身似有用不完的精力。
我回头想想,周老师确实没说错,8年前那4回的晤谈确实是她的最后一次咨商,只不过让她脱胎换骨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