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是很深刻的关系。印象中,很少日剧着墨于此。如果有的话,也是家族恩怨、遗族争产,或是父子相互变身的《民王》。日剧《流星旅行车》却别开蹊径,用穿梭时空的老掉牙手法,拍出一部满温馨的家庭剧。我觉得该剧的重点不在于戏剧手法的老套与重复,重点在于编剧为甚么要用这个方式去呈现这个故事。
我的解读是:他透过这超常的编排,让一对形同仇敌的父子,能够换个角度发现彼此。由虚构的穿梭时空,两人得以重建一些当年不堪回首的历史现场。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理解当初他为甚么如此,从而解开心中的结。两人如同好友般地回到过去,解救自己与对方,其中有层次分明的快感。
父子虚实互换 分身为四个角色
父与子两个主要角色一下子分身为四个。一个是父忠雄〈香川照之饰演〉,一个是子一雄〈西岛秀俊饰演〉,另一个是回到过去的子,另外一个则是以好友身分出现的年轻时的父阿忠。除了开旅行车的父子完全是虚境的幽灵身分外,其它人物都在实境。唯有这对父子虚实互换。这样的剧情延伸了戏剧的纵深,父子关系不是平面的了,而是在时空层次中去表现人物间的冲突与剧情的悬疑,增加了不同的视野。而且,剧中角色的性格也不流于扁平,他们内心的纠结如层层剥开的洋葱般,让你在同情中流泪共鸣。
这类穿梭剧的设定大多如此。不过,《流星旅行车》用了大量的对比。譬如,开旅行车的也是一对父与子,他们死于一场意外车祸。做为戏剧的支线,这对父子的故事辅助了主线的情节。而且,《流星旅行车》的穿梭时空,每一次都回去一个点,然后下次再回去某一点时,发现整个是重来。就像上一次穿梭回去所做的是全然空白的,这和电影《今天暂时停止》(Groundhog Day)一样。可是这部日剧的设定是:偶尔几次还是有改变一点点枝微末节,但是整体上的结局还是一样的。
那么,这样的穿梭不是白费了吗?是,的确是白费了。因为最终的结果根本不可能改变。只有一样是改变的,就是父与子的心态改变了,他们的关系改变了,他们对于命运的态度改变了。他们对于穿梭回去的那些事情改变不了,可是他们曾经努力去改变它。最后,含恨而死的儿子改变了,他不怕死了,毫无遗憾地把死当成必然。最后,含恨而死的父亲也改变了,他在临终时,道出了那些穿梭都不是梦,是真实的。
蕴含心理分析的影子
回到真实的场景,儿子一雄没死。他在穿梭中获得了生的勇气,他回到老家重生。他在本来不属于他的未来中开创着未来。他的父亲之所以临死不死,穿梭回去当他的好友,不过就是希望这个儿子活下来。他一辈子端着流氓父亲的模样,最后在临终时穿梭回去,改以好友的姿态去影响儿子。
该剧虽然是家庭剧,但是我觉得有心理分析的影子在内。父子关系陷入僵局的主因在于自幼形成的权力宰制关系。可是,儿子不一定认同父亲的言行与价值观。儿子也不一定符合老爸的期望与要求。两个人的关系又有血缘与传承的因素在内,加以沟通不一定对等。诸多矛盾下,父与子不见得一定温馨感人。
我认为,儿子一雄是有点伊底帕斯情结(弒父情结)。同时,父亲又对他施以斯巴达教育,高压且强制。这是父子冲突的主因。父亲忠雄是随地尿尿、大声嚷嚷、脏话满口、暴力相向的人。他希望把这性格强植给一雄,可是一雄如何可能?一雄不是那类型的人,他比较温和。他自幼想逃避,甚至想杀了他。忠雄奋斗一生,最后建立一家大公司,希望儿子继承。可是,一雄不干,远遁东京去当个上班族,直到最后穷苦潦倒……
一雄自己当了父亲。他简直是刻意走忠雄的对立路线。他温柔爱子,可是最终招来儿子的忧郁、暴力与逃避。他儿子拿着球棒打过来时,他迷糊了。同时,他的妻子提出离婚。这时,他又被炒了鱿鱼了。怎么办?自己明明是个好人,为甚么搞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这部片子分析了一雄的问题所在。我相信,一定满多一雄这样的日本人。编剧当然有解方,解方就是自己所讨厌的父亲。如果他讨厌的是父亲忠雄的强暴,那么儿子讨厌自己的就是自己的懦弱。同理,他讨厌父亲对母亲太暴力,可是妻子却讨厌自己太温柔。温柔到老婆受不了,得逃避到柏青哥赌博度日,最后欠下一屁股烂债。
穿越时空相会 重新面对问题
透过父亲忠雄穿越时空来与自己相会,两人以朋友的姿态去面对问题。一雄善解了自己对父亲的怨恨,不仅如此,他学会父亲那一套思维逻辑。最后,他用了父亲的那一套来重新面对问题,结果竟然奏效。为甚么会这样?我想就不破梗,留给您自己玩味。不过,我认为,编剧一定有基础的实际案例在支撑这个剧本。
除此之外,这部片子深刻地表现了生与死的哲理。想死的未必死得了,想活的未必活得下去,这其中是命运的安排。即便是穿越时空,最终的结局是一定的,仅能改变小地方。让我讶异的是,该剧透过两人的濒死经验,构筑了穿越时空的剧目。最后,儿子一雄没死了,因为他放下了生与死,更去除了绝望悲观的心态。他愿意去面对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绝境,他不往死亡里逃避。他从父亲穿梭回来的启发中,学会如何当父亲、丈夫以及一个正常的人。他直视他,最终终于逆境突围,他活了下来,逆转了必死无疑的命运。
他让我相信未来是可能改变的,前提是你不能站在「过去」与「现在」来改变未来。你也不能站在现在,企图回到过去以改变现在与未来。该剧呈现了一个场景,就是在未来中改变未来。我懂了一个道理,我们何尝不能把自己当作从「未来」来的人?我们所做的一切就不受以往的牵绊,我们就是在未来的生命,回到现在来改变未来。时空剧给我如是启发,彷佛让我活出了另一个面向的自己,那是未来的自己。我在创造他的未来,故而不受过去的牵绊,不随过往的尘土吹过去的风,我们都是新的时代的生命,完全属于未来。这是看本剧的额外收获,令我感谢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