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奇妙的下午。
我和張先生夫婦及被強押來的小龍,晤談了近2個鐘頭至結束談話,我與15歲的小男主角小龍自始至終未交一語。但是,一個被父母親描述成「討債鬼」的孩子,卻悄悄地選擇了指向改變的路標......
親子間的戰爭
先前於電話中,張先生告訴我他就讀國中三年級的孩子小龍脾氣暴烈,交友非常複雜,學習成績低落而且壞習性樣樣不缺;最難堪的是,每每父子倆衝突時,互以「三字經」對罵是常見的場景,全家對小龍的行為表現都灰心透頂。張先生還鄭重地拜託我,如果下午的輔導不奏效,就聯繫少年隊把孩子關起來;再不然,他願意無償也絕不反悔地把孩子送給我。張爸爸越說火氣越大,我也感覺壓力不小,但我可不想又莫名奇妙地添了個兒子來。不會錯的,下午的協談是考驗來的。
我整整領帶,並給自己沖杯咖啡,好讓自己腦筋清醒些,即使繞了再大的圈子,也要記得幫他們父子掀開溫馨的記憶寶盒,找出兩人間關係的「亮點」來!
2點整時,一家子兩前一後地進了辦公室。小龍選擇坐在爸爸的對峙面,身子歪斜地挨著媽媽的位子,這一坐,明擺著親子間傾斜的三角關係。張先生要孩子跟我問好,小龍睬也不睬,卻刻意地遞過來一波敵意的眼神,那裡頭透露的訊息非常清楚:「老子聽多了,別想教訓我,我不吃這一套!」「兩年來,您聽的教訓還會少嗎!山人恭候多時,自不擬賣您聽多了的那一套。」我內心躬自琢磨著,同時,也叮嚀自己要守住心性。兩人互相揣度著對方,小龍稍坐直身子後,便直睨著我毛髮稀疏的頂上,此刻,他更是不發一語。
父子倆的親密故事
喝了一口茶,張先生就迫不及待地數落起孩子的不是。我預測情勢循此發展下去,恐怕會即刻爆發親子戰事,於是,連忙加以制止外,並快速地亮出招兒:「我想聽聽故事!」聞此隔空抓藥似的要求,一家老少同時一愣,但焦點一經轉移,張爸爸的火氣陡降,詢道:「聽甚麼故事?」「小龍成長的故事,親子間美好回憶的故事!」我以誠懇的口吻鼓舞大感為難的張爸爸。
稍後,倒是媽媽先打開了僵局。她是個幼教師,平常就善於說故事哄別人的孩子:「當小龍出生6個月左右爸爸要入營服役,入伍的前天晚上,一個大男人居然哭得稀里嘩啦的,還依依不捨地抱著小貝比又親又捏,最後還在小龍兩眉之間稍稍往上一點的地方,重重地親出個唇印來……」15年了,媽媽連唇印處仍然記得一清二楚,但卻沒發現大、小兩個男人早聽得渾身不自在,大的臉紅耳赤,小龍則不經意地揉著他的額頭。
「張先生很愛孩子,小龍小時候也一定很可愛!」我試著做情感反應,拉攏一下雙方並示意她接著講。「小龍大約3歲的年紀,有一回,半夜感冒發燒及因為鼻塞而呼吸不順暢,當時醫院都休息了,爸爸竟毫不猶疑地以口就小龍的鼻子,多次吸吮出孩子鼻腔內的髒東西,這種事是我當媽媽的也不見得敢做……」「就醫療的觀點而言,或許不合適,但是,張爸爸真的很了不起!」我動容回應的同時,看到小龍的雙眼精光忽斂,神情萎頓地下移揉著額頭的食指,下意識地轉為輕觸著他的鼻根。
記憶的寶盒一經開啟,媽媽似是有備而來地侃侃而談,我們分享到多則屬於他父子倆的親密故事,而座間的氛圍似乎也起了微妙的變化。4點鐘我有個會議要召開,因此必須結束協談,這一如準備熄燈就寢前的溫馨時刻,我堅決邀請張爸爸說個床邊故事。我猜想:張先生因為孩子在這2年裡行為改變太大,因而,忘了父子間曾經有過許多美好的親子時光。
重現慈父的神采
他說故事時的聲音平靜異常。「10月5日是小龍的生日,6歲的年紀卻遠比同年齡的小孩活潑聰明。」一開場,我們發現慈父的神采回來了。「我在斗六工作,當年還是騎摩托車的年代,每天海線、山線來回奔波,上班是相當辛苦的。那日下班時,我特別買了個生日蛋糕預備給小龍慶生,不巧地,沿途竟下起滂沱大雨,我把蛋糕藏在雨衣裡,小心翼翼地騎著摩托車回家。天黑了又因下雨視線不良,在途中閃避不及路上的一個坑洞,我連人帶車摔倒了。幸運的是,蛋糕護得周全並沒有摔壞,倒是我的右膝蓋裂了一個口子,還縫了數針……」
「傷痕還在嗎?可不可以看看!」我意有所圖地徵詢著。當他一撩高褲管時,張太太、小龍以及張先生本人的視線,一起深情地停駐在依稀可見的疤痕上。此刻,我不準備再補充些甚麼,隨手端起杯子,將冷了的咖啡一飲而盡。
結束晤談前,我特別提醒張先生夫婦,我非常期待能有機會繼續聆聽小龍7歲以後的成長故事。後來,這家人並沒有再出現在我的辦公室,張先生也沒有真的把小龍送給我。而我,一點也不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