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回忆录之「初到贵境」

1980年代中期中英签署关于香港前途的联合声明以后,大批中国人移居香港,他们声称是「初到贵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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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期
林保华
作者为资深评论家、专栏作家、中共党史学者。曾担任香港大学经济金融学院院长张五常教授助理研究员,研究中国政经改革。

前言:

香港目前处于九七后最分裂与混乱的时候,前途令人担忧。香港年轻人为掌握自己的命运,提出独立、自决或自治等等主张。也有许多年轻人怀念过去英国统治的日子。40年前我有幸从上海移居香港,住了整整21年,历经香港经济起飞与中国收回香港的重要时刻。我也正在写我一生的回忆录,正好香港部分已经基本结束。应《看》杂志编者之邀,我把香港部分的初稿率先刊出,不但可以让台湾的朋友认识香港的过去,更让香港的年轻朋友从中了解过去的香港与现在的区别,并且认识中国收回香港的一场骗局,来决定自己该怎么做。

 

 *  *  *


1976年8月17日(印度尼西亚独立纪念日)我离开上海飞广州。目标是印度尼西亚;但是我们也知道,因为当年离开印度尼西亚时盖上手印宣誓不再回去,因此只能滞留香港。在上海延安东路的民航局上车到虹桥机场,家人、亲友只能在这里送行。飞机是当时新买的波音707。在广州一位印度尼西亚梭罗朋友的姐姐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搭火车,循21年前的路径回到深圳,再回流香港。时为8月18日,毛泽东第一次在天安门接见红卫兵的十周年。这一切真是白云苍狗,世事如幻。

1980年代中期中英签署关于香港前途的联合声明以后,大批中国人移居香港,他们声称是「初到贵境」,这个词在香港《信报》首先使用,并且流传,显然是以「客人」身分到达香港。但是在这以前,捷足先登的则是我们这一批侨生,虽然是以香港为「中转」,也算是过客,但是因为到原来侨居地非常困难,而香港的自由与法治环境给我们打开一个新的天地,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它重启我的第二个生命,因此我尽量让自己成为真正的香港人,把香港当成自己的国家那样去热爱、去维护。

我离开中国到香港时,非常明白香港是英国殖民地,我们来香港是充当「三等公民」,但是这三等公民,也比在中国充当「主人翁」却要天天担惊受怕来得实在。当然,我也不晓得要多少日子才能适应香港的生活,尤其如何谋生,那得靠自己的努力。

从深圳走过罗湖桥到了香港,一阵惊喜,我终于摆脱「危邦」,得以自由了。

 

香港地狭人稠,居住大不易。Fotolia

 

顺利入境

进入香港,由入境处的工作人员在小房间里与我谈话。因为事先有其它侨生传授的经验,所以我没有讲出大学毕业的身分,怕因此被询问许多问题,制造麻烦,因此是以我在上海化工机修二厂工作时的工人身分来回答问题。工作人员询问有关唐山大地震与河南大水灾的问题,我就根据报章上的消息来回答,他们也问工厂的机械产品与产量,我也模模糊糊的回答。之所以如此,乃因有侨生一到这里,就破口大骂共产党,一到住处,就有人打电话来警告他们,把他们吓坏了,原来入境处早有共产党渗透。期间,一位英国上司走进来,用英文与我打招呼,我能听懂,他很高兴,没有问我甚么就走掉了。总之,过关很顺利。

走到香港境内的罗湖车站月台,眼前一片明亮,蜿蜒往前的铁路,似乎给自己指出了前进的道路。看到月台上有人卖可口可乐,在印度尼西亚时已有这玩意,所以认得出,也因此感到格外口渴,因为天气很热。正想买来喝,却看到那不是瓶装,而是密封的罐装,在上海华侨饭店也没有见到过,不知道该怎样打开来喝。那时深港两地来往的人很少,没有看到有其它人买来喝,我又不好意思问怎么打开喝,怕被当作乡巴佬,于是只好忍住口渴上了火车,直奔红磡车站。那里有我表弟接我。

这时,我弟弟因为经历1973年的股市崩盘,几经折腾,离开香港回到印度尼西亚发展。表弟比我早两年离开中国,到了香港,由我弟弟接待,并在弟弟原来的船公司任职,因此弟弟离开后,由他来接应我。

表弟把我带到妈妈那里。妈和我暂时住在早在印度尼西亚认识的世交金先生夫妇那里,在九龙窝打老道的太子道口,属于高尚住宅区,就在著名的王仁曼芭蕾舞学校隔壁。「窝打老」其实就是英文「滑铁卢」的粤语译音,广东话发音不准的江浙人就会读成「我打老豆」而沦为笑话,因为粤语的老豆就是老爸的意思。金先生是留学比利时工程师,大陆变色前夕到了香港与印度尼西亚,又回到香港,但是对共产党很有戒心,所以一直没有在香港买房子,随时做跑路的准备。每次见面,他都要与我讨论中国的形势。

 

小心翼翼的「新移民」

我在他们家里住了两个星期,稍微熟悉周围环境,才搬到同一条街的曾榕大厦,在培正道路口,靠近旺角与油麻地热闹地区。妈妈租了两个房间,有一个单独用的卫生间。二房东离了婚,带了一位小女孩住,还有一位妗婆(父亲或母亲的舅母,即舅婆)为他们服务。两个房间月租800元(港元,下同),我算了一下,我在中国领取的退休金只能付5个月房租,不禁为之咋舌。

客厅虽号称公用,我从来不去,也没有看他们的电视,避免无谓争执,因此广东话学得很慢。当时电视台正在播出周润发、缪骞人演出的《狂潮》长篇剧,非常轰动,但是我没有机会看,很可惜。

「新移民」当然是敏感的字眼,有甚么治安新闻,如果犯事的是新移民,必然点出这个身分。然而我是自愿来香港的,所以决心融入这个社会,我的语言能力很差,也很胆怯,只能硬着头皮学粤语。就像回国后不想别人认出我是侨生那样,我也不想香港人认出我是新移民。所以买衣服情愿贵点的香港出品,不要便宜的大陆货,以免被人一眼看出是「大陆佬」。当时流行的是宽裤脚管,也留较长的头发,我也要跟随潮流。

到香港没有几天,不想闲着,就到太子道的一间英文补习学校补习英文,但是因为用广东话授课,所以很吃力。半年后我去工作,就没有再补习了。不过认识了几位同学,有本地的、也有中国出来的,中国出来的后来大多去了美国。

刚到香港,妈妈与亲友们自然来接风,让我见世面。妈妈带我到九龙的半岛酒店与港岛富丽华酒店的旋转餐厅吃自助餐,这是一生中第一次接触到这个「新生事物」。想起在中国挨饿的日子,体验资本主义的「幸福」。听妈说,在中国是网球教练的当年日惹朋友,饭量很大,刚到香港时,弟弟第一次带他吃自助餐,他可以吃下7片牛排。我自然没有这个本事,不过也是死撑,最好能把餐费赚回来。金先生也带我到九龙会大吃。而我自己在外吃饭,因为广东话不会说,怕出洋相,加上为了省钱,只学会「牛腩面」与「牛丸面」两个词,而且只到大排档(香港特有的街头露天饮食)吃。当时一碗才两块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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