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个像「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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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期
刘惠宜
刘惠宜 | 在山村长大,中学读音乐班,大学念英语系,于香港中文大学取得EMBA学位。充满好奇,勇于尝试。一双眼,看着社会百态,直视内心。在典籍与大自然陪伴下,抒写一篇篇真诚隽永之作。曾任广播电视记者、主播、节目主持人、业余音乐演奏者。更重要的是,还烧得一手好菜呢!

假日进入观光区,一片欢乐悠闲的气息。走着走着,人潮突然像受到甚么指使,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撞落了我的手提袋。我夹在人群里,寸步难行。

看了一下旁边的人,在抓宝。往前探探头,牵着狗的小姐,在抓宝。后面是一对情侣,两个人手牵着手,另一只手可没闲着,也在抓宝!我恍然大悟,不会是身处抓宝大军里吧?周围景观明明这么美,可是这些宝可梦丧尸Pokemon zombies,各个面无表情,脸上映着诡异的蓝光,着了魔似地低头集体行进,魂都不知道在哪儿。 

像捕蝇器里的苍蝇一样逃不出去,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慌:

整个场域,不会只有我跟那只狗还「活」着吧?我可不想荣任「我是传奇」台湾版的主角啊。

走道旁店家的重金属音乐与招揽客人的广播刺耳地轰炸,这批步兵却封存于诡谲的无声,繁华的街景弥漫着末世的荒凉,无怪乎国外媒体用zombie apocalypse(世界末日)来描述这骇人的景象。无独有偶的是,英国剑桥大学「生存风险研究中心」公布最新前十大危机,排名第一的竟然是人工智能。若不慎行,人类恐将亲手毁了自己的未来。

有句话说:「科学是个好仆人,不过是一位差劲的主人。」(Science is a good servant, but a bad master.)使用网络需要有很大的自制力与自我觉察力。心灵的自由无价。为甚么从众,才不叫落伍?为甚么那么容易被媒体牵着走?是否人的意志与思维并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坚强与清醒、稳定,以致万物之灵反被无生命的人造科技全面接管?

「阿婆敖早!」星期六早上出门时,跟邻居打招呼。

「透早就出门,要去佗位?」

「今天要加班。」

「这样也好,比较不会无聊。」老人家的第一个反应。

无聊?有这种感觉很可惜,却十分普遍,不分年龄层。无聊,表示这段时间(即生命)之于你,不痛不痒。于是,靠电子产品填满你的每一个空档,照顾你分分秒秒的思绪。明明是最有余裕的时候,却如此浪掷。

大部分人都爱放假,可是一旦空了下来,却捧着一颗不知如何安置的心,彷佛烫手山芋,于是把它丢给手机──这位全天候、全年无休、贴身待命的专业级时间杀手。

走在河畔脚踏车道,对面一辆协力车,车上四个年轻人全在低头滑手机,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踩着,竟没人在看路!手机已经无时无刻、全面占领人类到这个地步!此时,熏风美景何用?

在餐厅用餐,常常看到众人围着同一张桌子,却自顾自地埋首各式电子产品,身心异处。反正大家都这样,也就没有所谓礼貌的问题。可怜的是长者,被晾在一旁,另一种遗弃。此时,相聚何用?

十七世纪法国笛卡儿提出「我思故我在」,二十一世纪台湾改版为「不打卡,不存在」。色香味俱全的菜端上来,匆匆扒了一口,继续看手机,遑论欣赏厨师的巧思与手艺。边吃边看,囫囵吞枣,也许在吃甚么都不知道。此时,佳肴美食何用? 

手机,有一个很大的好处,那就是──避免尴尬。当你不想跟旁边的人说话,看手机。不知道怎么相处,看手机。勉强出席的会议或聚会,看手机。手机,是最好的避风港。它让你看起来很忙,其实是无事忙;它使你显得很重要,其实尽看些鸡毛蒜皮的噪声。通讯软件的发达对生活产生了极为吊诡的影响。一方面好像随时随地可免费联系,一方面却似更疏离。以前的过年,亲友会到家里「行春」,看看对方是否安好、儿孙多大了、近来忙些甚么。后来,改用电话拜年。今年,我发现乡下家里的市内电话响都没响过。

拜年?用贴图。孩子多大了?传张照片给你。新台币、口水费全都省起来。想聊天的时候,就找Siri吧。

你对机器说:「我觉得很无聊。」

Siri:「有聊是一天,无聊也是一天。」

你没好气地问:「你有朋友吗?」

Siri:「我有你呀。」

哇,你快当真了:「你有家人吗?」

Siri:「就你跟我两个!」

……这样,觉得很安慰吗?

怎样才是一个「人」的生活?

看看松浦弥太郎在《思考的要诀》一书中对自己的期许:

在如此信息爆炸的时代,更应该尽可能提醒自己,有意识地隔绝信息。虽然「知道」并不容易,但是「思考」更加麻烦、更加困难。……我期许自己是一个会思考的人。

拿回心思的主控权吧!即便看似无所事事,那「无」里的空间,是创意的泉源,身心的养护场;思绪在此整理,心灵于焉沉淀──那是万「有」的开端。

科技给生活、环境带来的改变,恐怕是回不去了,人的觉醒又遥遥无期。其实现代人已经是「改造人」(Cyborg),每个人程度不同而已。我们常常赞叹流传百年的作品,怎么能如此扣人心弦,是怎么创作出来的?我想大环境也有关系。

唐代李季兰有首著名的〈相思怨〉: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

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我怀疑,如果她生在现代,写得出这首诗吗?这个世代还有「相思」的空间吗?

也许带着琴到了楼上,就拨了通电话或Line给对方了。因为「楼虚月华满」,挺寂寞。为甚么弹个琴也要带手机呢?因为调音器App在手机里。

本来要弹琴,这一聊,就聊了半个小时。嘻嘻哈哈,叮叮咚咚。高楼,静谧不再;琴思、情思与文思,烟消云散。

或者,对方没接电话,或讯息未读,更甚者,已读不回!一颗心开始百般揣测,胡思乱想。弹了五分钟,再打一次、再传一次。正眼看谱,眼角余光看屏幕。隔了十分钟,再看看是否已读,顺便查看其他涌进来的讯息:老板提醒周五前交报告、朋友的全家出游照、一堆按赞、娱乐影片、笑话、健康新知等林林总总。

一颗心早已失了焦,心猿意马、七上八下,怎么弹琴? 

一想到对方,即刻可以各种方式天罗地网连络得到。想念,没有酝酿的时间;孤独,没有熟成的条件,哪儿来的深刻作品?

有时,不妨脱机吧!

暂离人际间过于频繁浅薄的互动,摆脱屏幕的控制,不让电视、手机替你过生活。饶了你疲于奔命的心思吧!抬起头看看人间的风景,转个头关心身边的人。能走路的时候,好好走;能吃的时候,专心吃。如果能连上大自然的频率,将更为幸福!重新打开感官,倾听张潮在〈幽梦影〉中的四季好音: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萧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欸乃声,方不虚生此耳。」   

此景虽难再得,但只要走进自然,沉心静气,还是可以听见天地间的对话、大地之歌的余韵。

成为科学的主人吧!役物,而不役于物。人在,心在。过个像「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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