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经济成长和发展主要决定于两件事:资源的累积及资源的有效运用。各种经济理论和政策可说都是在处理这两件事。
个体经济学在个人、厂商以及个别产业的层次相当详细地讨论这两件事。熊彼得(Joseph Alois Schumpeter)指出创新也就是资源新的组合方式,可以创造新的价值,亦即提高效率。国际经济学也从国际贸易分工和国际资源流动的角度讨论资源运用的效率和累积。总体经济学虽讨论了整体经济资源的累积以及资源的失业问题,但较少考虑未失业时的效率问题。其中供给面经济学则很简化地从租税可能降低投资经营意愿的假设,而主张降税可以提升资源运用效率及总所得的成长。
至于跨产业或整体经济层次之资源运用效率问题,似常被经济学忽视,或被视为理所当然有效率。然而不同企业或产业之间的分工合作,并不是很简单的事,要让分工合作顺利而有效率,通常须有必要的联结产业(conjunction industries)和联结机制居间协调联络。而我国这类产业和机制需要改善和加强的地方还很多。联结不良使资源无法有效率地整合,乃是我国经济困顿的主要原因之一。
自由放任 资源就能有效运用?
经济学界有很多人,特别是主张自由放任政策的人,似乎依个体经济学中对个别市场的分析,就引伸认为市场力量能使各项资源、企业和产业都顺利联结,而达到最有效的资源运用。但这种自由放任就会最好的主张,并没有真正理论依据,且已受到广泛而深入的批评(请参阅J.E. Stiglitg, Free Fall,台译《失控的未来》,2010年,天下出版,Ch9)。甚至连单一市场的均衡其实也不见得是最适的(陈博志,〈市场供需均衡就是最适当的价格吗?〉,《台经月刊》,2013年11月)。
就算接受自由放任主义者的意识形态,而认定完全自由放任的市场可以找出最适当的均衡,也就是资源最有效的运用,因而不须有任何政策干预,我们也必须承认当前及可预见的未来,世界上仍会有很多其他国家及势力不符合自由放任之干预。因此依经济学中的次佳(second best)理论,本国政府采自由放任也因而不再是最适政策,也不能达到资源最有效的运用。所以政府还是该注意其他可以让资源更有效运用的政策。而联结产业和功能应是我国当前亟需改善的领域之一。
现代经济社会并不是只有少数种类的资源直接从事有限方式的合作。社会有很多不同种类的资源,个人和企业合作的方式极多,而且可以一直改变。合作须依赖很多信息,有很多风险要分担,也要有互信。就像很多零件所组成的机器要有联结零组件的关节和润滑油一样,也像较长的句子和文章需要用一些连接词一样,经济社会这么多个体,特别是有自我利益和意识的个体之合作,要有更多合作机制、合作规范以及中介者或联结者,合作才可以更顺畅有效。这联结者可以是个人、企业、甚至好几个居间产业。联结功能不好时,资源即不能最有效地合作,所以政府必须重视改善资源、企业、产业相互联结的功能。
如何增进国内资源连结?
妨碍联结最常见的因素是政府不当的法令限制,因此合理的自由化是必要的。不过多年来我国政府常比较重视对外的自由化和开放,而较不愿检讨国内的不当限制。这偏差甚至使某些部门或资源竟然更方便和外国而非国内资源联结。而从国内整体经济发展的立场来看,改善国内联结进而提升某资源在国内运用的效率,也同时会具有提升相关国内资源效率的作用,应是我们更该努力的方向。
在减少对国内资源联结之不当法令妨碍之外,政府也该促进各种协助国内资源整合运用效率的力量,包括创新资源新组合方式的企业家及新产业,以及让合作更顺利进行的各种联结产业。我国企业家能力不足以致未能更有效组合生产要素以形成新产业,是我国经济困顿的主要原因(陈博志,〈台湾最缺的是企业家精神〉,《看》杂志,100期,2015年10月)。而其他联结功能不彰也使潜在的企业家能力更难发挥,甚至使既有的企业和产业也遭遇更多困难。
重要的联结产业之一:金融业
未发挥必要功能的联结产业之一是金融业。金融业的主要功能是做为储蓄者和投资者间的中介者(intermediate),但我国的金融业却未能把国民储蓄顺利转给国内投资者运用,以致金融业本身有庞大贷不出去的滥头寸,而国家整体则有巨额的超额储蓄或贸易出超,并因而经常被美国和其他国家指责,或使新台币被迫升值而让投资、出口以及经济成长更困难。
但马政府时期主推的「打亚洲杯」是要加强国内金融和外国的联结,也就是让资金外流协助外国投资而非协助国内投资。蔡政府时期的Fintech(金融科技)主要也是要加强金融业与储蓄者和消费者之联结,而非促进投资。
蔡政府设立国家投资基金(台杉公司),以协助国内储蓄资金转成国内投资的方向是正确的。但其规模应该再扩大,也应鼓励和带动其他金融机构做类似的努力(陈博志,〈国家投资基金有甚么目的〉,《台经月刊》,2016年7月;〈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发展新产业〉,《台经月刊》,2018年1月)。
蔡政府的亚洲硅谷政策原意之一,是要引进硅谷很成功而我国尚缺的初期创新融资机制。这不只是资金和投资的联结,也是把国外能量联结到国内而补国内联结功能之不足,所以也是正确的努力方向。
但为让此努力方向更有成效,我们应该扩大我国在硅谷之联结单位的规模、位阶以及在美国的能见度。亚洲硅谷政策同时也要努力让硅谷的创新和我国丰富的资金联结,也就是透过在台湾上市上柜,或由台湾企业投资并购等方式,将硅谷的创新引到台湾成为我们的新产品或新产业。这些联结的目标和功能应是亚洲硅谷最重要的任务,值得政府再投入更多资源。
▲包括农产品、各种国内中小企业产品、文创产品、以及在地经济产品都值得政府协助建立它们和消费者的联结机制。Fotolia
重要的联结产业之二:买卖业
金融之外另一个重要的联结产业是买卖业。早年我国能成功以出口带动经济成长,买卖业中的贸易业包括日本商社等外国贸易业都功不可没。我国产业近年受制于为外国代工,有部分也是因为缺乏适当买卖业的支持。
而国内百货、连锁店、量贩、甚至电商等买卖业虽看似繁荣,但伴随的却是小型商店等小买卖业的消失,而使中小企业及新创意和差异化的产品渐失去和消费者联结的管道,并因而失去生产和就业机会。
大型买卖业和电商重视价格和成本竞争的结果,常努力联结外国低价产品,甚至使大部分国产品都渐失去和市场的联结。所以不只是农产品,各种国内中小企业产品、文创产品以及在地经济产品,都值得政府以建立平台,改善传统市场和商店街,以及维护相关质量和信任等方式,来协助它们和消费者的联结机制。
传统的金融和买卖之外,复杂的现代社会因为技术的深化和事业化,常有更多需要其他人合作的地方,也因此需要更多的联结产业来让人、企业以及产业间的合作更为顺畅,就像零件愈多的机器需要更多联接点、转接器和润滑剂一样。这些联结机制不好甚至缺少时,机器和经济社会就难以顺利运作。
其他重要的联结:服务业、媒体、教育等
现代的制造业中有很多专门生产转接或联结器械的产业,现代的服务业,如法律、技术、信息、仲裁、中介、签证、鉴价和认证等等,也都是协助联结的重要产业。而一项联结机制常要协助多个不同企业或活动的联结,因此若有合适而通用的规格规范,也可以提供更多的联结服务。所以协助各种的联结的法规和商业模式,也是我们该积极研发的问题。
一般产业之外,我们也还有很多联结机制要改善。我们的媒体有不少偏颇乃至扭曲误导的信息,未能善尽信息联结的任务。我们的政治人物该联结民意和知识而找出好的政策,应该民之所欲常在我心,应该尊重专业用心规划政策,而不是只有坚持自己的想法甚至意识形态。我们的教育体系未能把学生训练成社会有用的人才,也是联结机制出了问题。联结涉及很多权利义务和不确定性,我们的法制、司法以及社会的信任之缺失,也使联结更为困难。
我国联结产业和机制长期因为政府管制、失能或资本家垄断,而效率不足或变成独占性的事业及不受制衡的机制。于是有些该做为关节来协助联结的产业和机制,竟变成妨碍联结,或在联结时从中抽取不当利益的关卡,也就是要花钱打通的关节。
联结不良使我国的资源无法充分发挥其效益,也可能使资源更难累积。由于联结的产业和联结的机制有甚高公共财的成分,有的更就是公共财,因此改善联结产业和联结机制,是政府的重要责任,也该是目前发展经济的重要政策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