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前期)学运爆发后,《人民日报》「四二六」社论发表,定性为「动乱」,我遂肯定中共必然会秋后算账。因此已经无法「见好就收」,除非中共做明显的让步。我也认为中共会镇压,但是没有想到是出动野战军包围北京,以战争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坦克出动 中共造假
6月3日晚,接到中资公司一位王姓朋友的电话,告诉我四通社会发展研究所所长曹思源,于6月3日中午从家里出去买菜后就一去不复返了。这是从北京传来的卷入学运的中国知识分子中第一宗的失踪消息。第二天我在凌锋专栏之外用本名给《经济日报》写了曹思源在屠杀前就失踪的消息,以免在混乱中说他是被乱枪打死的。文章于6月6日刊出。
夜里,北京响起枪声,10点以后电视台报导一批死伤者送入复兴医院的报导,接着其他医院也有类似消息。那时医院还比较敢讲话,哪里像后来遇到某些事情就推说不知。这不可能造假,就凭这点,就知道所谓没有死人,与后来国务院发言人袁木说只死了23人是满口谎言。
凌晨,除了在沙发上打一下瞌睡外,一直开着电视机观看新闻。然后看到一早北京市民涌到街上,当然继续被枪杀,使人寒心。下午,再接到那位王姓朋友的电话,告诉我他的一位北京朋友冒险出去绕了一圈,看到西郊木樨地一排空无一人的军车被人放火烧了。我们估计木樨地事件是官方所为,用以栽赃给市民,果然后来确是如此。这天,电视还报导坦克从人身上辗压过去的消息,更使人吃惊。后来我专门求证,的确有朋友的朋友亲眼看到那些「肉酱」。
6月4日上午还传出天安门广场火烧尸体、焦味四布的消息。我打电话给戴晴,确认她的安全,她告诉我她退党了。戴厚英那天不在,第二天才通上话。6月4日下午,支联会在跑马地马场召开大会,我虽然有许多稿子要写,还是出席了。这是我到香港十几年来第一次进入马场,不是为了赌钱,而是政治议题。
我写评论很快,因为以我在中国居住21年的经验,以及我对中共的认识,所以反应很快。六四前后,我每天的凌锋专栏有《经济日报》与《东方日报》,此外,在《经济日报》、《明报》、《星岛日报》、《快报》的评论版也用凌锋与林保华的名字写较长篇的评论,第二天就可以见报,比副刊小方块的专栏及时。
香港成为营救大本营
隔了一阵,支联会参与救援的六四学生与知识分子陆续抵达香港,他们有学运领袖吾尔开希与四通公司负责人万润南。第二天我从那位王姓朋友那里知道了。因为许多人还没有来到,所以我没有「独家」报导这则消息,担心地下信道被中共堵死而危及其他人的安全。但是隔了几天,消息还是走漏了。美国一家通讯社刊登了独家消息。为此,我在6月28日的《明报》写了篇〈新闻从业员要顾大局〉说:「如果我们抢先发表消息而导致其他民运人士因而无法逃离大陆,甚至在离开前的一剎那而功败垂成,甚至丧失他们的宝贵生命,不知诸位新闻工作者,心里会有何感受?」
▲1989年6月4日下午,香港支联会在跑马地马场召开大会,估计有50万人抗议中共以军队镇压民运。Getty Images
又隔了一阵,亚洲电视新闻部的戚香莲打电话给我,说她拿到了严家祺的一则声明,不知真假,问我能否认出他的笔迹?我没有看过他的字迹,所以推荐她去中文大学找金观涛。
但是那时逃到了香港的「名人」,港府与支联会都不愿他们曝光,因为中国政府会向港府施压,使他们很为难。当时港府的第一责任是为他们在国外寻找落脚的地方。当时主要由法国来收容。不过他们后来在法国也出现许多纷扰。
六四爆发时。中国一位游泳选手杨洋正好在香港,他在电视上看到那种屠杀场面,怎么敢回去,便向港府寻求政治庇护。正在港府为他寻找愿意接受的国家时,一位在香港的汪姓海外民运人士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此事,藉以表明这是民运「策反」的功劳。事情一公开,中国政府的压力就来了,因为香港与中国政府有个协议,在香港逾期居留的中国来客或偷渡客,被捕后第二天就要被遣送回去,中国政府一定得接受。于是中国要求港府遣送逾期居留的杨洋,事情曝光,港府基于人权考虑,更不能遣送回去,于是中国拒绝接收其他偷渡客。当时每天遣送回去的大约有一千人左右,几天下来,几千人就把香港全部拘留所与监狱占满。最后是中国让步,再度接收这些人,否则香港必然大乱。
当时我在深圳报界的一位胡姓朋友,很崇拜张五常而与我认识了。六四后,张教授也在陈希同的报告中被不点名批判,这位朋友因为也曾经写文章赞扬教授,紧张之下,到了香港向我求救。当时我认识支联会成员的郭少棠教授,就找他想办法,由他介绍到支联会,后来去了法国。因为他不是北京民运圈里的人,因此到了法国,被民运人士怀疑是特务。
中共输出假民运真特务
另一位是邓朴方康华公司的人,原先在中共中央组织部,也说参与民运逃来香港,找到金观涛要流亡外国,金观涛找我,我与他见面,把他也介绍给郭少棠,结果也去了法国。九七后我移民美国,在纽约一次民运会议上,主持人报告我在场,后来我知道这人也在场,为何不来与我这个「救命恩人」打招呼呢?后来从其他朋友那里听说他们对他的身分非常怀疑。
让我清醒的是,某次有人介绍我与一位姓邓的跛脚人士认识。他说是刘宾雁的朋友,还带有他抗议六四屠杀在香港报章刊登的广告,他更带有一批六四屠杀的血腥照片,那是在报章上没有见过的。所以开始我也很相信他,他也经过我就认识了一些我们圈内人,因而也到了法国。我后来怀疑他,是因为我向在美国的刘宾雁求证,他说这人仅仅是他在北京组织的写作班的一个学员而已。他积极与各界人士接触也使我产生警觉,而他名片上刊登的公司地址,竟然没有这个公司。这才使我判定他有问题。我赶紧把情况告诉了司徒华。他说,法国那边也怀疑他了。
后来我到了美国,才进一步知道,借「六四血卡」而取得美国居留权的,就有一些中共有意派进来的。其中在华人做到高层的,并且与各界有广泛联系的一位,我与他也有一面之交的,在陈文英双面谍事件曝光后突然回到了北京,就此没有再回到美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