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国九十九年十月十三日是我们母亲告别我们的日子。心里纵然千万般地想留住她,但想想母亲多年为疾病所苦,孱弱的身躯如今不需要再负担任何的病痛与折磨了。我们的母亲出生于民国廿一年,我们无缘太多知道她儿时的点点滴滴,不过我们都相信,她绝对是一位不平凡的女性。从她7岁即私自与人借钱,违背父亲的意愿,自行到小学报名注册,可窥一二。
从她22岁嫁入梁家起,「勤俭持家」甚至远不足以形容母亲的辛苦。她育有三男三女,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在那个三从四德的年代,家母像是被禁锢的百合花。她为了到台中与家父团聚,必须留下她心爱的长女在彰化田间代其劳役,才能勉强如愿。现在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家庭观念,在当时竟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求。我无法想象那种枷锁下的生活,也为家母叫屈。
家母不只是六个小孩的妈,她秉持长媳的责任,同时照顾了小叔与二叔的两个小孩。还记得晚上12点,在那样静的夜里,屋后传来刷洗声。我躺在床上只听得水声哗啦,我知道家母仍低着头、弯着身子,奋力地洗着堆积如山的衣物。我知道那种苦,却也知道家母的心无时无刻不向往自由。
为了让先生振作起来,担起一个长子应有的风范,她做了生平第一件看似离经叛道的事,她带着我们六个小孩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大家庭,在外租屋。但她仍舍不得她最挚爱的先生,所以看似离家出走,却只是从七十号搬家到路口的八号。她永远记得我们六个小孩的生日,在那个大家族同住的岁月里,我们六个兄弟姐妹的生日全在房门后以一块她用私房钱买来的海绵蛋糕,囫囵吞枣下迅速度过。为人母的心情,孩提时的我们岂能体会于万一。直到今天,我们终于明白,不论是一块小蛋糕、一个大蛋糕,还是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会,家母的眼神告诉了我们,她对我们的爱从来没有改变。
令人遗憾的是一位可以活得更快乐的女性,生在一个错误的时空背景。家母将其无畏、慈爱、宽以待人、乐观、创新的特质,一一交给了我们六个小孩。无需怀疑家母的特殊与伟大,因为她让她的六个小孩全部都相信自己非常聪明、非常特殊,也非常伟大。成就自己,只需要努力;成就别人,除了努力还需要奉献,更需要无私的爱。
从家母7月份手术以后,她已经无法再行走了。她见到我们的第一句话依然只愿成就她小孩的一切。六个小孩,六种牵挂,从襁褓至长大成人,这份挂念纤毫不减。我们知道家母以最后虚弱的生命在为我们上最后的一堂课,最后一堂名为生命意义的课。
生命的意义,不需要一再地向自己提问,
因为 它在四目相对中传递。
生命的意义,不需要一直在自己身上找寻,
因为 它已经在别人生命中发生。
家母的生命价值,从在座各位身上,从我们六个不孝子女身上,我们一起看到,也一起拥有。
最后我想与各位分享家母最后的保险箱。一位母亲保存长达数十年,三道门锁的保险箱,里面会放上甚么东西呢?是房契?是定存单?还是手饰金戒指、玛瑙珍珠?各位如果也有这样一个保险箱,肯定会放上你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与财富。家母的保险箱,一个重达百公斤的保险箱,在家母往生后,因钥匙的不可寻,我们请了锁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打开的保险箱,里面没有耀眼的黄金、没有有价证券,只有躺着两个多年泛白的牛皮纸袋,第一个装着我们六个小孩满18岁考照及格的证书;那是一个贫穷年代,含辛茹苦养大六个小孩成年的辛苦证明与期待。另一个,装满了我们六个小孩从小到大的奖状与毕业证书。是的,那是家母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最大的满足与最深的祝福。
妈妈,我们永远爱妳,永远感激妳。请妳记得在妳病榻前,妳的先生与所有小孩一一亲吻妳、一一拥抱妳、感谢妳,一一向妳告别。希望妳记得,我们将把妳的生命延续下去,用妳最快乐的方式。
希望在场长辈、亲友及有缘人,为这么一位杰出的女性鼓掌,祝福她一路好走!
妈妈!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