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7日,国家通讯传播委员会(NCC)举办了「旺中案」(旺中宽带并购中嘉有线系统台案)第二次公听会。旺旺中时媒体集团社长王美玉等高阶主管皆出席,纷纷上场发言。本来不愿出席的旺旺集团总裁蔡衍明临时现身,引起轰动。原本公听会议程从早上9点到下午5点结束,但发言异常踊跃,延长到6点整才结束。
旺中案从去年3月由公平交易委员会受理开始审查,4月底公平会以附加11项条款有条件通过后交由NCC审查,到今年5月已历经了16个月。期间,NCC于去年9月举办听证会、10月举办公听会,当时引发54位学者发起「媒体巨兽出没请注意」的反对联署,汇集了103个团体、2,951名个人的加入支持。
相较于去年10月举办的第一次公听会,这次公听会出席的人数阵仗之大、层级之高、会议时间之长,都是上次所不及。
旺中案的争议如野火般「越烧越旺」,是因为自从去年第一次公听会以来,今年上半年发生了许多重大事件。
2012上半年 旺中争议越演越烈
首先是在总统大选之后,旺旺集团总裁蔡衍明接受美国《华盛顿邮报》专访时谈道:「不管你喜欢与否,(两岸)统一迟早会发生……我真希望(在我有生之年)可以看到(两岸统一)。」「中国很多地方很民主……六四事件其实没死那么多人。」提到因在《中国时报》头版报导中国海协会会长「陈云林是C咖」而被撤换的前总编辑夏珍时,蔡衍明说:「记者可以批评,但在下笔前要三思,要避免侮辱他人。」
这些被外界认为有「反民主」、「反新闻自由」之嫌的言论引起各界哗然!今年1月底,台湾自由主义学者论政社团澄社社长黄国昌与中研院社会所研究员瞿海源投书媒体,发表〈向沦为极权化妆师的蔡大亨说不〉一文。
2月初,前六四学生领袖王丹也发难,在脸书上发起拒买蔡衍明旗下报纸运动,吸引一千多名网友按赞支持。此举迫使蔡衍明以公开信响应王丹,力称《华盛顿邮报》断章取义,并表示:「对于六四事件不幸受难的大陆同胞有不尊重,或有任何对不起台湾同胞的地方,我愿意郑重道歉。」同时邀请王丹、黄国昌等人「面对面沟通」。在王丹、黄国昌与人权团体要求对话过程要公开,但蔡衍明不愿意之下,面谈破局。
同样在2月,属名「钱衷时」、自称「中时报系现任记者」投书《自由时报》,批评蔡衍明亲共立场正在摧毁中时长期累积的新闻专业。4月初,《中国时报》发出电子公告,悬赏一百万元请各界人士协助揪出「钱衷时」及事件真相。
紧接着3月24至28日,福建省长苏树林率团访问台湾,大力推广「平潭综合实验区总体发展规划」。此计划被行政院长陈冲指出「对岸的目的不单纯」,国安局长蔡得胜更强调此案有统战意味。但苏树林离开台湾后,一份「2012福建省长访台宣传计划」被揭露出来,直指旺旺集团旗下的《中国时报》接受该宣传计划进行置入性营销。陆委会主委赖幸媛因而表示,对于《中时》接受福建省置入性新闻「相关部会认为事证相对明确」,并请经济部查证。
但旺旺集团旗下的《旺报》却以社论回击表示,台湾现行法令对中国广告登台之相关限制「荒谬跟不上时代」,指称:「大陆各地方首长来台,如果没有宣传,民众又如何得知?因为法令不允许,媒体只好采取变通方式规避法令,也是『情非得已』。」
此事件还引发了两岸官方针对置入广告的问题隔空交火。中国国台办发言人范丽青表示,台湾应「尽早修改不合时宜的规定」;陆委会则回应,国台办的说法与台湾的立场不同,没有修改相关规定的需要。
4月初,《苹果日报》突然开始大篇幅报导旺中案,旺中旗下媒体也回批壹传媒是狗仔、膻色腥,壹传媒与旺中传媒集团互杠,被形容为「苹果」大战「米果」。
一般认为,这场大战起于壹传媒旗下的「壹电视」欲上架中嘉系统台,但遭拒绝。外传中嘉是受到蔡衍明指示而行。壹传媒在上架无望后,有「受害者的切身之痛」,开始对旺中案大加报导。旺中集团不愿并购案受舆论影响,从而启动媒体版面回击。
4月23日,立院交通委员会召集委员叶宜津排项目报告,邀请蔡衍明出席。当日蔡并未现身,而由旺中宽带董事长特助赵育培出席。但因赵未出示委托书,叶宜津立委要求赵至旁听席,赵愤而退席抗议。旺中集团旗下的中天电视台则连续三日在谈话节目上大批叶宜津,引发诸多立委愤怒。
4月26日,立法院「广电三法」──《广播电视法》、《卫星广播电视法》、《有线广播电视法》的修法公听会上,NCC主委苏蘅提出行政院修法草案,其中载明规范系统经营者的频道数比率,并纳入公平上下架机制。
两大媒体集团针锋相对、立委与电视台互杠,加上学者大力呼吁,炒热了社会对旺中案的关注。在各界强大的压力下,NCC4月底宣布,5月7日将召开第二次公听会。
就在公听会前夕,有「人文诺贝尔奖」美誉的「克鲁格人文与社会科学终身成就奖」(Kluge Prize)获奖者、中研院院士余英时,于美国写公开信力挺「拒绝中时运动」,信中提到台湾许多人患有「恐共症」:「我在美国看到台湾这几年的政治变化,早已发生一种很深的忧虑。我觉得台湾有一些有势有钱的政客和商人,出于绝对自利的动机,已下定决心,迎合中共的意旨,对台湾进行无孔不入的渗透,公共媒体的收买不过是其中一个环节而已。」
5月5日,《中时》专栏作家张铁志宣布「拒写中时专栏」。因不满《中时》资深言论版主编蔡其达4月无端遭资遣,他在脸书上PO文:「这一波的拒写中时运动不但没有让《中时》改变,过去两个月蔡先生更粗暴地把报纸当做私器,并且用不正当的理由资遣蔡其达,这让我深感无法继续与这个报纸合作。」
5月6日,澄社「拒绝中时运动」召开座谈会,甫遭资遣的蔡其达现身说法,感叹在蔡衍明接手《中时》后,为维护其中国的投资而使报社言论受到「六四不能碰、达赖不能碰、疆独不能碰、ECFA不能碰、九二共识也不能碰」的限制,「下面工作的人,连怎么会触到地雷都不知道,『噤若寒蝉』的效应已经发生。」
蔡衍明亲上火线 经营媒体适格性令人质疑
就是在这一连串事件交相作用的氛围下,5月7日第二次公听会中最受瞩目的焦点,就是突然现身的旺旺集团总裁蔡衍明。这是蔡衍明自从旺中案争议以来,首次对外公开发言。
综观蔡衍明的发言内容,外界咸认他并不了解公民团体在担心甚么,许多谈话可谓跌破专家眼镜,坐实了外界对他作为媒体经营者适格性的质疑。
蔡衍明将这次的发言机会定位为「人格保卫战」、「是来接受思想审查的」、「让大家检视我爱不爱台湾」,他还说明,购买媒体的钱是自己的,不是外界所说的「中资」,在中国他没认识任何官员,而且自从买下旗下媒体后,没派过任何人进入传媒机构,但「钱衷时(事件)影响到我」。
蔡衍明在当天的《中时》报纸上刊登大篇幅广告,表明「旺中集团将在公听会上接受各界羞辱」。台湾媒体观察教育基金会董事林福岳则响应:「我们今天来(出席公听会)是表达公民团体跟阅听大众对这件事情的看法,说我们来羞辱别人才是对我们的羞辱!」
蔡衍明在发言中畅谈其投资媒体,是因为觉得大陆的经济不断进步,台湾渐渐落后,所以想投资回馈台湾。他认为台湾最重要的就是「日子过得好」,他还说明他的中国观:「为甚么大家恨共产党恨成这样?台湾人和共产党有甚么仇恨?说难听点都是蒋介石教的,为甚么要这样子呢?咱们大家(台湾人)不要被(大陆人)看不起最重要嘛!」
蔡衍明是一位拥有多个电视频道、报纸、杂志、电子媒体的跨媒体经营者,手上握有庞大言论公器,而这些言论公器是民主自由社会中重要的第四权、监督者与捍卫者,窥诸以上言行,不难理解外界所谓「对他名誉的攻击」,主要是质疑:一位媒体经营者为了自身利益,公开进行反民主、反自由的言行后,如何还能善尽媒体捍卫民主自由与正义公理的天职?
另外,蔡衍明接手中时集团以来,中国官方置入性新闻不断。前年监察委员吴丰山已做出调查报告纠正相关单位,证实旺旺中时设在中国北京的公司,专门招揽中国官方的广告业务,再转包给国内其他媒体,而今年又发生福建省长来台时的置入性新闻事件。
针对这些违法的事实,蔡衍明说他「不了解这事」,还强调旗下媒体「都被罚款过了,事情都过去了」,同时,他更语出惊人:「为甚么不让我们赚光明正大的钱?为甚么要让我们赚偷偷摸摸的钱?」
台大新闻所教授张锦华表示:「新闻信息的多元、平衡,监督信息、监督政府、监督权势,这是国家安全的问题,这攸关每个百姓获得信息的自由权。」新闻置入的行为不仅违法,同时违背新闻专业与伦理,让读者失去对媒体公信力的信任。再者,置入的是中共官方宣传内容,更涉及国安问题、甚至侵害到人权价值。身为一个媒体经营者,蔡衍明似乎对媒体该遵守的规范毫无所知,且显然与中国国台办交相呼应。
媒体巨兽?非耸人听闻
而今旺中集团出手欲并购台湾第二大的中嘉系统台,不仅会造成跨媒体的垄断,本身已然掌有多个新闻、购物频道、平面与电子媒体的旺中集团,增加系统台后,更掌握了频道上下架的通路,可能危及言论市场的多元化发展。
虽然旺中集团在公听会上一再强调,频道上下架是按照商业机制,并需得到主管机关的许可,不会有人为操作,但目前已有两个血淋淋的案例在眼前。其一是东森得意购代表在去年的听证会和公听会上大吐苦水,表示东森得意购遭到旺中宽带大股东王令麟旗下的「东森国际」盖台。「东森国际」因此遭NCC开罚,事件犹不远矣。
其二是这次公听会上,壹电视跳出来指证,本来去年12月与中嘉洽商上架一切很顺利,但今年1月突然被告知无法上架中嘉系统。频道代理商明白表示是「蔡衍明的指示」。虽然蔡衍明在会上表示他只是旺中宽带的股东,不可能有能力管到中嘉系统的事,但壹电视无法上架则是铁一般的事实。
连壹传媒这样庞大的媒体集团要上系统台都困难重重,可见掌握系统台对言论市场的影响力。台大经济系教授郑秀玲以德国KEK值方式计算跨媒体垄断的程度,发现旺中并购案通过后,其跨媒体的占有率达140%,远超过德国达到30%就被判定是垄断的标准。
撇开专业的计算,单就旺中旗下现有的媒体数来看,在尚未并购全台第二大系统台中嘉集团前,旺中集团就是一个庞大的媒体集团,光是有线和无线电视就有19个频道;另有中时电子报在网络的市占率为9%;《中国时报》、《工商时报》之报纸市占率为7.01%;《时报周刊》、《爱女生》等二个杂志市占率为3.56%;还有5台购物频道市占率为25.71%;频道代理商市占率为24.72%。
而中嘉集团目前旗下有11家有线电视系统公司,收视户占全台有线电视营运市场的27.13%。一旦并购通过后,旺中集团拥有上中下游垂直、水平和跨媒体的资源,将是全台独大。
2010年,NCC核准富邦集团旗下的大富媒体并购凯擘系统台,所附上的15项但书中,其中一项包括「未经NCC许可不得新设新闻台、财经台及购物频道,以避免市场集中垄断。」而今,旺中集团拥有多个新闻台与财经台和购物频道,若通过的话,NCC附加给大富媒体的条款又将情何以堪?
维护民主是台湾天职
当然,此案还有许多争议,不只是上述几点。诚如史学大师余英时在公开信中提出的警示:「台湾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今天这一点点民主和自由的成果,体制虽已初具,基础则尚未稳固。台湾知识人社群必须以维护民主、自由体制并促使它不断成长为最大的天职;稍有松懈,便必将落进中共的『统战』谋略之中。」
在NCC做出最后裁决前,应是公民社会展现力量保护台湾民主自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