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认识姥姥以后,姥姥脸上的皱纹就不再长大了,瞇起眼睛瞧着姥姥的皱纹,使我想起历史课本上的故事。
自从姥姥的皱纹不再长了那天起,姥姥就管上了院前这片晒谷场了。秋收季节太阳早早露了脸,可也没敢早姥姥一步。晨曦染上屋檐下的长竹竿时,姥姥已蹲在场边矮凳上梳着头发了。
说姥姥早起是因为老人家眠少也不全是,说为了晒太阳也不全是。村前村后的人都看见了,那年,姥姥弯着腰从那亩田地里踱回来后,就守着这晒谷场了。
金秋阳光下,一袋袋收割的稻谷被驮进晒谷场里,一粒粒黄澄澄的谷粒在庄稼汉吆喝声中洒了出来。烟尘中,姥姥绷着皱纹可看清楚了,戴着斗笠围巾的农妇把稻谷耙舒坦了,姥姥的皱纹也舒坦了,阳光自然公平正义地铺了上去。
要阳光爬上了芒果树梢,围巾斗笠还晾在一边,农妇们在树风里盹着了时,姥姥的粗嗓子早从场边飞了过去,一个个飞蹦的围巾斗笠又赶上了晒谷场。凉风吹了几趟,一片稻谷被翻成了一排排小埂,一阵吵闹声后倒招来了几个胆小的孩子,瞅着姥姥,垫着脚从排排稻谷中间的泥地上蹿了一圈,算是好玩,没等姥姥发声就遁走了,吓得一群麻雀叼着谷粒也飞上了芒果树梢。
姥姥对晒谷场管得紧,对我这小孙子可是和蔼慈祥。一次数学堂上临时考试,我拿了个鸭蛋回来,给母亲盖章时,母亲一手拿考卷,一手不拿印章,抄起门边的藤条在晒谷场上追着我打,让姥姥瞧见了,母亲才收起手中的藤条。那一刻,站在晒谷场上,心里充满了胜利感,看着姥姥脸上的皱纹,那是一条温暖的河流。
渐渐的,我胆子壮大了,稻谷晒成了金黄色时,就邀了几个小孩在晒谷场上打起仗来,谷子在天空开出了一朵朵金黄色的花,孩子们玩得更起劲了。忽然,姥姥的嗓门在背后唤着我,我兴冲冲地跑过去,想不到,姥姥一个拐杖头就敲响了我的屁股。
一个黄昏里下起了雨,姥姥又是一声呼哨,农妇们都拥了上来,一会工夫晒谷场上的稻谷就堆成了几座小山,让帆布给盖上了。饭堂里嚷着开饭了,我扶着姥姥回屋里去,一对老少乞丐站在饭堂前拉着胡琴,屋里有人给送来两碗饭,姥姥看到了,嚷着说,给一袋米让孩子背回去,那胡琴在雨中拉得更凄凉了。
晒谷场上的姥姥已经换了几任了,我才发觉,姥姥脸上的皱纹是一条古老的河,我常想起那条遥远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