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心靈深層都有一處幽暗的區塊,恍如亞瑪遜河叢林裡與世隔絕的黑色部落,此區塊裡,許多的思考內容與行為經常是難以索解。「妄想性疾患」患者的這個黑色部落中,藏有大量的心靈祕件,而又彷彿被部落裡的節奏鼓聲催眠般,無法控制地,一廂情願的信一封封地寄、電話更是一通通地撥打......
飽受騷擾之苦
聽著我文藝腔十足的發言後,滿臉疲態的王董慘然一笑,他表示意思是對了,但比興式地將亞瑪遜河叢林裡的原住民拉了進來,究非王道。之後兩人混熟了,我隨著他的學生稱呼他王董,我知道坐在前面的是一位人文情懷滿溢的學者。他調侃自己15年來,在單位裡,拿起話筒對方卻不出聲的電話讓他接到手軟,而不知所云的情書及手機簡訊則看到眼花,長期來,被纏整得人都快跟著瘋了,因此,不藉此機會深入探索一下妄想症患者的心靈黑色角落,那就白折騰了。
「也是,對方應該不是男人吧?」他悲憫地將黑色部落抽換成黑色角落,但我仍繞個小彎兒揶揄他。「抗議!抗議!」王董亢奮地說如果對方是個男人,早就找他決鬥了!滄桑舊事,接著他告訴了我故事的緣起:初任單位主管時,有次會議裡講話,無意地說了句第一回擔任主管,好像初戀般每件事情都令人期待的話,竟然被一女雇員解讀成是公開在向她示愛,於是災難的日子便開始了!「別羨慕我!」話說到半途,王董使用插入符號似地加了個自我解嘲式的句子。「不敢!不敢!」我輕鬆地回應著,同時,也知悉他難得地一直以幽默的態度來面對此壓力事件。
揮不去的夢魘
「聘約期滿,該員雖然被解僱了,但是騷擾的行為並未因離職而結束,每年3、4月左右,神祕的內在驅力又催促著她發作式地騷擾,並也波及到家人。其間有兩度跑回單位來,情緒失控地指責我監聽她的電話,及聯合某些人士散播謠言進而封殺她的工作機會。」傾聽至此,我收束起玩笑的心思,關懷地貢獻幾點自以為成熟的建議:「以後,信就不要拆閱,交給人事室保管;手機留言直接刪除,免得看後影響情緒……」「都做了,都做了,也報了警!」王董重複且急切地回話,讓我的自我專業感小失幾分,原來人家都做了。
她「反轉性」的繆誤思考模式,致使對接收到的訊息做出背離事實或反轉事實的解釋;尤為嚴肅的是,於認知上卻深信不疑。迷戀對方,可以反轉理解成對方主動在示愛或勾引自己,個案不自覺地運作投射作用,處理內在情感的焦慮與掙扎。我引用部分諮商理論試作闡述,此刻,王董的眸子稍稍地亮了起來,他前傾身子示意我往下說。無分別的,色情狂型、誇大型或是被迫害型等妄想性疾患,基本上均無病識感,但由於人格並未解組,生活上也差可適應,因此極少就醫的。
補償心理的投射
王董表示該雇員有就醫,也曾經來電怒斥醫生把她的病情透露給他,他滿腹委屈地要我續著申論。色情狂型妄想症患者普遍呈現情感能力障礙現象,無論男女,其職業適應與經濟情況均較不穩定,故而價值感低落;屬於晚發型疾患,由於成年期階段累積了較多情感挫折經驗,信心漸失,色情妄想於焉發作;個案堅信愛慕自己的對象,通常為地位或成就較高者,其補償心理值得探究。
「他們如何架構妄想體系?」王董吐屬高雅關心地詢問。妄想實際上已經超乎幻想的層次,她以自己的想像、妄念認定自己是唯一的「正方」,更是多人追求的「愛情強者」。患者堅守此可以獲致平衡現實生活中自卑、失能的妄想城堡,而事實上是不起作用的。
如何解構妄想體系
「所以關鍵在解構她的妄想體系!」看來受害人暗暗摩拳擦掌,預備小試手段,稍後方瞭解自己是會錯意了,王董倒過來懇切地要我幫他的忙,直慫恿我接下這個案來。我聞言臉色大變,連呼使不得的!「也有您害怕的?輔導不是專業嗎?」顯見地,王董困惑的感覺少,似是嫁禍的成分多。因而,我只得據實以告了:「弟亦蒙此冤久矣!閣下何忍苦苦相逼?」
我的冤情簡直讓王董樂壞了,但稍後我們還是正式地討論了協助的主題:建立同盟關係初期勿急於分析、面質和建議,避免患者啟動防衛機制;輔導員必須呈現客觀的資訊、提示多元的觀點、討論真相藉以提升現實感;教導修正反轉性錯誤思考,提升理性思考的能力……但須謹記,這些事都不應該由事件中的男主角來做的。
你我也無法倖免
臨別前,王董極表同情地緊握住我的手:「輔導還真個是龐然大物,無愧乎專業!」他接下來的話,絕似寓意深遠人文學者的口吻:「亞瑪遜河神祕雨林的最後一個部落,在廿世紀末已經被發現了;而人類尚有許多黑色心靈區塊,仍待探索!」
略為一頓,王董忽現失落神采地瞧著我補充道:「遊走於法律邊緣的妄想症患者是!你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