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刻板印象
「換了位子，不止要換腦袋，還要換對待。」
Sandy在她那本牛皮封面有著典雅燙金字體的筆記本上，用優美的筆跡寫下這段提醒自己的句子。
這是Sandy當上訓練組組長之後的感想。
她闔上筆記本，嘆了一口長氣，便攤躺在組長才有的大辦公椅上，盯著天花板上的燈具的紋路直發楞。
這種鬱悶的感覺從何而來？她開始回顧最近工作以來的點點滴滴，想找出問題的核心到底在哪裡。
為了讓訓練組能順利運作，初期訓練組的組員大部分還是從人資組借調過來，運作穩定一陣子後再慢慢招募自己培養的人力。
這些部屬都是過去的同事，雖然Sandy不是個敏感纖細的女性，甚至還有點男性主管做事果決明快的風格。但即使遲鈍如她，也多少感受到自己和部屬間的相處模式有了改變。過去大家都還是專員的時候，Sandy其實就一直扮演著領導者的角色，而大家也似乎因為有人帶頭而感到負擔減輕不少，於是都開心地跟著她做事。但現在真的成為過去同事的上司，反而覺得多了一層隔閡。
「組長，我可以進來嗎？」門外傳來一個甜美的聲音。Sandy隨即恢復了坐姿，整了整頭髮。「進來吧。」
推門進來的是Jasmine，一頭大波浪卷髮讓她原本就不高的身材看起來更顯嬌小。才剛從學校畢業一、兩年，長相甜美的她現在是訓練組的專員，善於課程的執行和監督。Sandy還曾經在課程滿意度問卷上看到，有人另外手寫了一題「對承辦人的滿意度：非常滿意」。
「甚麼事情？」也不多做寒暄，Sandy直接切入主題。
或許是主管太過直接，Jasmine先是一愣，才低著頭小聲地說：「後天高階主管的課，我想請假一天。可不可以調別人去跟課就好？」
「請假？為甚麼？」Sandy拋出問題，就點開電腦桌面上的「行事曆」，確認所有組員的狀況。
「那個……我男朋友他要回國幫我慶祝生日，他打算給我個驚喜，所以……」
「恐怕不行……」Sandy打斷她做出了結論。
Jasmine漲紅了臉，很快地鞠了個躬，「對不起！」就轉身出了辦公室。隱約還聽見她的啜泣聲。
Sandy嘆了口氣，她原本還要說，當天幾個資深組員都有事在身，根本抽不出人手。叫新進人員去跟高階主管的課，要注意的事情一天恐怕也交接不完，所以想要跟Jasmine討論看有沒有折衷方案可以替代。大概是Jasmine自己也覺得這個提議不好意思，所以就先跑走了。
電話的分機響起，Sandy接起電話。
「你怎麼搞的啊？」
原來是當年和他同期進公司，現在也是他部屬的Richard。畢竟是「同梯」的，講起話來比較直接。
「怎麼了？」Sandy還是一頭霧水。
「妳把Jasmine弄哭啦！你也太殘忍了，她為妳盡心盡力作事，一天到晚加班，甚至不敢請長假去國外會男友，現在連放個假都不准？我真看清妳了。」
「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也……」
「變組長就擺架子啦？以前大家都是同甘共苦的同事，我們都很討厭人資組長昏庸沒人性的作法，結果呢？妳高昇之後就變成另一個組長了？當起女王來了？」
Sandy心頭很不是滋味，原來她隱約感受到的問題就是這件事。
「你告訴Jasmine我會想辦法，叫她不要太難過，我剛才還沒想清楚。」
「最好是這樣。」電話中只剩下嘟嘟聲，身為主管被掛電話多少心裡還是挺不舒服的，但更不舒服的是知道別人怎麼樣誤解她。
Sandy仔細看了一下後天的課，標題寫著「行為誤解：化解衝突的藝術」。
這不就剛好我需要的嗎？Sandy心想，或許這也是上天安排，乾脆我自己去跟課算了。Sandy撥了個電話給Jasmine，表示准她的假，也要她不要擔心，好好地放鬆幾天。在電話那頭隱約可以聽到她破涕為笑的聲音。
到了上課那天，Sandy滿懷期待地坐在教室的最後頭，希望可以學到一些有幫助的東西。
「我們現在需要一個實務的誤解問題，有沒有人願意提供出來讓大家演練的？」講師講到一個段落後，拋出了這個問題。
或許到了主管層級以後大家比較不太願意講這個問題，台下居然一片靜默。講師笑了笑：「那好，如果沒有真實案例，我們就拿虛擬個案來研討好了……」
Sandy這時想到前兩天的事，趕忙舉起手來，「我有一個真實案例！」
「很好，那各位主管不介意的話，我們就用她的案例來演練。」
Sandy將整個過程都交代了出來，講師一邊聽一邊在紙上做紀錄。
「好，我們現在來玩角色扮演的遊戲。」講師邀請了兩位年輕的主管到台前來，「我們現在請一位扮演Sandy，這張紙上寫著他要如何扮演。」講師同時將紙條塞給這位主管。「另一位呢，就扮演美麗的職員，你的任務就是要請假去會男友。」
另一位主管也配合地裝出女生的模樣，引得台下哄堂大笑。
兩位主管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演了起來。最後當然扮演Sandy的主管還是拒絕了部屬的請假要求。
「很好，大家不去當演員太可惜了。現在請大家猜猜，我寫給這位男Sandy的條子上，寫的指示是甚麼？」
台下此起彼落地回答著。
「冷血！」
「沒人性！」
「擺架子！」
「凶巴巴！」
「笑面虎！」
「喂，講師，你認識我們的吳副總裁嗎？根本就超像的啊！」台下主管又引起一陣大爆笑。
講師微笑地看著大家。「我們現在請演員揭曉那張條子。」
「我演得這麼差嗎？上面寫著，嗯，要保護公司整體利益、要冷靜分析各種可能性、要傾聽員工的說法、要客觀考量不受人情所影響。如果員工的意見真的很重要，要共同思考折衷方案，過程中要保持微笑……」
台下陷入一片沉默。
「看起來這描述的是一個好主管，不是嗎？為甚麼我們卻覺得他是一個壞心的主管？為甚麼會有上面那樣的揣測？」
Sandy似乎恍然大悟：「因為我們假設主管都是那樣的人──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都是當權者、都是比我們有優越感，而且都是壓榨員工的人……所以我們一開始就採取了有敵意的態度去對待他們。因此只要是比我們位高權重的人，我們都會那樣地對待他們，不管他們是誰。」
台下幾個主管紛紛點頭。講師笑著說：「我想各位都觀察出來了，內心的假設有時的確使我們誤解其他人，並影響我們的行為和如何對待他人。」
Sandy心裡想，一定要把這個故事與組內的成員分享。她很希望透過這個故事，能夠讓組裡面產生的嫌隙與內耗減少，重新轉變成過去那個合作無間的工作團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