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甚麼秀這些讓你看?這都是我長期的點點滴滴。如果這個報導,能夠讓社會對品德的重視,我覺得這是值得的,那如果你們覺得沒甚麼好報導的……」美律董事長廖祿立在辦公室中,笑著拿出不同時期寫給親人的書信及遺囑,認真地一段一段唸了二十幾分鐘。
相較於一般人忌諱提起「身後事」,廖祿立董事長的作風果然很「另類」。
此時,環顧周遭是幾十年不曾裝修的擺設,散發著整潔舒服氛圍。牆上掛了幾幅充滿古意的畫,周圍櫃子上則擺滿各式獎盃及廖祿立早年在大同公司服務所保留的幾款大同寶寶……此情此景,似乎也在婉轉訴說著廖祿立走過的歲月。
廖祿立對企業經營的價值觀,源自家風的傳承。這些人生智慧從上一代承傳給廖祿立與夫人卓春美,再傳至子女晚輩。
董事長的父親
父親對廖祿立的影響很大。父親從不太管他、也不要求他。長大後他才慢慢發現,很多企業經營的價值觀與智慧,原來就是承傳自父親。
「我爸爸從小給我的感覺,從來不要求我讀書,也沒甚麼錢。記得我讀書要繳註冊費兩百多塊,跟我爸要,他淡淡回應:『兩百多喔?』好像覺得要花很多錢,我心裡不是很舒服。」
類似這樣的事情,讓廖祿立對父親有很多的誤會。一直到廖祿立母親過世那天,他對父親的印象完全改觀。當時父親對他說:「你是最小的孩子,媽媽不在了,有甚麼事情就跟我講,我會替你解決。」
之後,廖祿立漸漸發現父親的智慧。「因為我媽要求很嚴、很高,我爸知道如何去拿捏互補,所以他不要再去要求那些。他跟我談一些其他東西,他講的很多是對的事情。現在我對我孩子也一樣,他們要讀多少書我都不太care,但是你要選你喜歡的事。其實我爸那時就是這樣的想法。」
廖祿立的父親禮佛,家中固定習慣之一是跟佛菩薩拜拜,講感恩的話。例如感恩歷代祖先的家風跟積德,要做更多對社會有益的事、提醒自己跟他人接觸能和藹可親等。廖祿立解釋:「這樣做不是為了報酬、回報或功德,只是一種感恩,也是一種提醒,從很早以來都這樣做。」
廖祿立特別「糗」了一下自己,說明為甚麼祈求要讓自己能「和藹可親」:「你就是要和藹才會可親。我不是和藹可親的主管,尤其是早期我的要求很高,我知道大家都很怕我。但我對大家都很禮貌,講話很客氣,但他們還是會怕我,所以不一定可親。哈哈哈!所以我自己也在調整。」
廖祿立的父親於1997年辭世。雖然從父親身上學得「放下」的智慧,面對失去至親,廖祿立仍不免流露傷心與不捨:「爸爸走得那麼安詳、自在、毫無牽掛。他有點像是『來去自如』般。」 廖祿立特別提到父親極有深意的一句遺訓:「若鞋子穿不上,放在腳邊即可。」話中透露著父親與世無爭,順其自然的心態。「明知他如此劃下人生的句點,是何其完美,但修習佛法的我們,還是捨不得他的離開。每念及此,我常暗自潸然淚下。冷靜地想想,若能像他如此安然地別世,應該是最大的福報,人生還要求甚麼呢?」廖祿立在父親的紀念集中如此追憶道。董事長的家人
在家人眼中,廖祿立又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古意古意」是夫人卓春美當初看上廖祿立的原因。「他創業時我的態度就是盡量配合,因為他有他的理想。」卓春美眼角含笑,溫柔地說著。
卓春美是農友種苗公司共同創辦人卓遵永先生的長女。從創業開始,卓春美就全力支持他的理想,「我剛開始的創業資金都是從她那邊來的,我說我現在都是在替她打工。」廖祿立十分感謝夫人對他「一路相挺」的支持。
1985年,廖祿立就寫好了他第一個版本的遺囑,裡頭對太太的感激表露無遺,甚至連太太再嫁的遺產分配都設想好了。「因為那時我經常在外面跑,萬一有甚麼意外,會造成公司的不安,就把遺囑留下。公司所有業務、財產的處理都有寫到,四分之一給員工幹部,四分之三就給我太太,做她的生活費跟子女教育費。但如果我太太再嫁,請她將這個的三分之二平均分給三個孩子,其餘三分之一給她。因為那時她還年輕,還有再嫁的可能。」廖祿立嚴肅中流露出感性的一面,一邊清了清哽住的喉嚨說。
在擺滿廖祿立夫人親手插的花卉盆藝家中大廳,卓春美及兒子崇熙、燿宇等著廖祿立晚上下班回來。
大兒子崇熙最佩服父親不斷改進與自我提升的自省能力:「他年輕時對部屬很凶,以前公司的人和他講話會『皮皮挫』,現在就比較不會,就覺得董事長是老爺爺,笑臉笑臉這樣。」
崇熙和母親一樣,講話時眼睛瞇瞇地微笑:「我國中叛逆時期,有一陣子父子關係比較尷尬,不太講話,但可以發現他自己也一直在檢討,怎麼跟我們互動。慢慢我們關係就在改變,但一般很多父親不會這樣,和自己子女的關係就這樣一輩子。」
夫人卓春美和兒子廖崇熙樸實的敘述,卻不經意地透露出廖家深厚的家風傳承。
而究竟廖祿立想留給妻子、子女最大的期望是甚麼?或許廖祿立親立的遺書內容,可以讓讀者有更深的體會:
給夫人的遺書
春美:
在我27歲時,我們結婚,生育二男一女(崇熙、燿宇、郁郁)。自從您進入我們家門,能很快地融入家風,信仰佛法,與親朋和樂相處,尤其您心胸開朗、笑口常開,從不與人計較,對於我的挑剔個性總是逆來順受,對於我的過失亦多予寬容,而以慈愛之心來化解彼此之間尷尬的局面。從家庭生活到事業經營,我受到您很多的幫助,雖心存感激,但卻沒能好好地表達,實在對不起您。盼您能見諒!這一生我們攜手旅遊過很多地方,一起度過許多歡樂的時光,我們也一起研修佛法、參與家庭讀書會,一起成長,這一幕一幕的景象,使我的生命充滿著多采多姿又有意義,真的很感謝您。我若不在,您要妥為照顧身體的健康,並從修習佛法得到真正的解脫。這一點我還是對您很有信心,若有餘力,則請多少參與、照顧我想要推廣的社會教育與公益活動,它能讓您多活動、多動腦。對於子孫只要對他們慈愛與關懷即可,倒不必為他們操太多心思。
給子女的遺書
崇熙、燿宇、郁郁:
做為一個要求高水準的父親的子女,你們的確是很辛苦,我想你們一定瞭解我對品德、行為的要求遠比聰明才智及學業成績要求高很多。有時我覺得對你們如此的苛求實在不忍心。這一點我有在改進,終究你們都已經成人了,不過我還是要請你們能諒解我不好的脾氣。
真的很感謝你們陪老爸走過這一生。我們一起到過國內、外很多的地方與國家,尤其是自從你們先後從國外學習返國之後,我們幾乎每週日都有的「讀書會」,我們一起分享彼此的所見、所聞、所感與經驗。透過這些活動,我們彼此間有了更多的瞭解,並且能互相提供解決問題的意見。若老爸走了,你們還能持續如此的互動與學習,不知道是多麼好的事!誠如你媽所提:「現代是終身學習的時代,我們必須活到老、學到老。」
你們兄妹之間的感情向來就很融洽,我希望你們也能像我與我的兄妹一樣終身互相關懷與互助。尤其我們學佛之人更能惜緣、惜福,別人都要幫助況且是兄妹。這點我還是對你們有信心。
事業經營的交代
我所創立的美律實業(美律電子)集團公司,子孫應以社會公器視之,從事對社會提供有價值的貢獻。應委請德能兼備的專業經理人主導經營權,除非子孫具有經營長才及興趣,才可主導經營。子孫擁有股權,委請有能的專業經理人經營,事業才能可大可久。子孫應培養自己的興趣與專長來奉獻社會,切忌爭取美律的經營主導權。
財產處理的交代(部分節錄)
1.將我所有動產、不動產,依照時價(必要時可請估值師估算之)計算總值,平分五份,三名子女各得一份,妻春美得一份,剩下的一份捐贈社會教育基金,以倡導正確的價值觀、環保觀等,成為優良文化,以提升台灣的生活環境,使人們在此生活感到舒適並受到尊重。
2.現址最好由一戶持有,以保持其完整性,這是我們家族的發源中心,應善加維護,使族人有中心感,過年過節能回來團聚,思念祖德流芳。
3.為了免除遺產稅造成子女的壓力,以我的保險金優先繳納遺產稅,結餘部分,乃捐贈社會教育基金。
吾等深知:將太多財富留給子孫致令其有恃無恐、好逸惡勞,實反而害之。因此我懇切地期勉子孫,應以戒懼謹慎之情受此家業,以利眾生,延續吾家之家風為志向,才是承接家業的意義,也才是一段善因緣。以此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