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海邊,好像就只為了等待夏季。哆哆嗦嗦地搓手取暖大半年,熬過吹得傷了面皮、折了腰桿兒的猛烈寒風,終於換來了亮眼的夏天!短暫得讓人不忍釋手,明麗如斯使人無以瞻仰直視,只是那懾人心魄的美,要我如何才能停住頻頻回頭的讚嘆與依戀?
暑氣稍至,即便高如十二樓,也不乏蚊蟲的蹤跡。臥室裡添了一襲白紗公主帳,睡醒一睜眼即見和煦晨光與淡藍的雲影。我靜聽愈叫愈響的鳥啼,感到一股諧趣。牠們高高低低,更任意忽遠忽近,不用練和聲,也沒有譜看,卻永遠聽之耳順。清晨的風揚起了帳子,涼涼冷冷地如薄霧般漫開、迴旋。
將屆限水之日,所幸一連數日下起即時雨。窗外場景從湛藍倏忽一變為灰白,室內人物的服裝也由短袖趕忙變裝為長袖。我坐在窗台看著遠景近物的沉默與濕意,兒時雨打磚紅屋瓦的滴答聲響已然遠去,幸虧長大了還有機會無牽無掛地賞雨,全心全意地聆聽雨的聲音。
迷濛的雨幕暫緩了人間的活動,單車道沒有腳踏車益發幽靜,無人欣賞的花朵兀自芳菲,街道少了行人卻增添了生活的風味。
向晚,我翻閱著焦元溥的《遊藝黑白》,腦海中飛揚著一頁頁的五線譜與叮叮咚咚的琴聲,忽然天外飛來一聲低沉渾厚的「呱」!我茫然地抬起頭,不知道布拉姆斯的鋼琴協奏曲裡也有這一招。當這劃破天際的領聲獨唱過後,三三兩兩、四五成群地重唱於焉展開。這位指揮想必匠心獨具,各個聲部有時相距甚遠,節奏也無章法可循,就這麼呼嚕呼嚕地帶過序曲,卻導引出壯麗的大合唱!那種奔放、盡情盡性地引喉高歌,使我為之驚異側目。屋內滿是躍動的蛙鳴,它們在空氣裡,在古銅立燈的鵝黃氤氳裡,在沁涼的肌膚上與我的細胞嬉戲,也充盈在街燈逐一亮起的大地。
闔上書本不再閱讀,我已感到充實與幸福,知道甚麼叫做「滿足」,心裡那麼飽滿,原來我甚麼都有,本自充足。
下雨的這幾天,天天在等待青蛙酋長的那一聲領唱。即便到了夜晚,還捨不得入睡,盼得再多聽一會兒牠們的歌;那裡有樸直無華的美麗,有無懈可擊的天然韻律,以及天地間單純、綿延強韌的生命力。
夏夜、蛙鳴,想起小時候愛看青蛙王子的故事,想不到長大了青蛙不用變王子,也頗能自得其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