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商會6月5日提出2012年台灣白皮書，這項白皮書歷年都是對政府一些措施提出批評和建議，今年特別建議馬總統要改善溝通而做「溝通統帥」。美國商會會長暨麥肯錫台北分公司總經理魏世民（Bill Wiseman）還表示願意教馬總統如何溝通。馬總統在5月19日被認為是向人民道歉的記者會中，提到自己所做的四項檢討之一也是政策溝通與說明不夠好。由此看來馬政府溝通不良已成為國內外包括馬總統本人在內的共識。
然而溝通不良並不是因為技巧不好，馬政府中許多人是辯論比賽的高手，是媒體的明星，甚至是伶牙俐齒的人物，言語文字技巧絕對沒問題，馬政府的問題在於溝通的態度和誠意。
溝通必須聆聽多元意見
早在四年前馬政府上任不久時，我即曾在本專欄指出馬政府政策錯誤的七部曲和主旋律（〈當前政策的七部曲和主旋律〉，《看》雜誌第17期，2008年7月30日），其中的主旋律就是權力的傲慢。馬總統5月19日所說的溝通和過去四年一樣，都是說：「一個好的政策若沒有做很好的說明，往往會造成民眾不瞭解。」馬政府溝通不良的主要原因就在這裡：溝通前已經假設政策是好的，只是民眾不瞭解，政府要有錯，那就是說明的技巧不夠好。這樣的溝通沒有誠意，不是真的溝通，而是政令宣導或宣傳。
真正溝通最重要的是，要多聽反對者的意見，努力瞭解他們的理由，要客觀地分析思考反對者是否比政府更有道理，也要有同理心考慮反對者可能不同的立場，而且要有民主素養地尊重不同的想法。如果最後還是不贊成反對者的主張，也必須明確提出不贊成的理由。對於別人的批評要真誠地答覆，不可耍嘴皮硬拗，不可死不認錯，更不可說謊或用更多的謊言來掩飾原先的錯誤或謊言。
用這種真正溝通的標準來看，馬政府這四年來的溝通確實十分失敗。馬政府施政確實也有很多沒說清楚的地方必須設法說得更清楚。例如證所稅的問題鬧了很久，政府和執政黨自己的版本一改再改，股市和經濟都弄得一團亂，其間馬總統數度召集高官會談，和劉憶如部長深談並慰留。但等劉部長去職之後，馬總統6月5日卻說，這些版本愈改愈接近他的想法，原先財政部的版本離他的想法較遠。這若非馬總統要把責任都推給已經被他放棄的劉部長，即是馬總統和劉部長見面那麼多次都無法講清楚自己的想法讓劉部長瞭解，政府內部的溝通顯然有問題。
美牛問題外交部長一開始說沒有美國壓力，馬總統和其他人後來卻說要進口含瘦肉精的美牛，才能恢復對美協商及赴美免簽證。這種矛盾若非說謊，也是內部溝通有問題。
溝通必須謙卑 有錯要認錯
再就真正溝通的幾個要點來看，溝通時有錯的一方要願意認錯，但馬政府卻對已經證明錯誤的事情都不肯認錯，這樣如何溝通？馬總統2007年競選時說要建立兩岸共同市場，當時我即指出共同市場要允許雙方勞工自由到對方國家工作，所以在兩岸間顯然是做不到的（《天下雜誌》369期，2007年4月）。但馬先生不理會而繼續說。等他選蕭萬長先生當副手時，謝長廷先生也對共同市場的主張提出同樣的批評，而馬總統卻仍堅持說他們未說要引進中國勞工，因此批評的人是在誣衊他們。
但WTO及所有文獻都清楚指出，共同市場就是要讓對方勞工自由來工作，既要做共同市場當然就是要讓對方勞工來，馬總統卻可以不認錯而硬拗到底。後來馬總統不敢再說要做兩岸共同市場，改說要將全台開放做「全台自由貿易區」，我又指出這也是行不通的做法（《天下雜誌》377期，2007年8月），馬總統一樣不認錯，但選上之後倒也不敢真的做。馬政府又提出小範圍的「自由經濟示範區」來代替，口號和政策講了幾年，至今卻仍說不出這個區到底和既有的自由貿易港區有甚麼具體而有意義的差別。為了不認錯，政府在這錯誤的方向上只能一再換口號，而把國家人民的時間和機會浪費掉。
不認錯的結果往往導致必須說謊。以5月19日馬總統所言除了溝通之外的三大自我檢討來說，瞭解事實的人就可能覺得他不是在自我檢討或與人民溝通，而是在說謊。他的檢討之一是「貧富差距下降不夠大，只由6.34倍降至6.19倍」。但他上任之前2007年的貧富差距是5.98倍，他任上各年都比5.98倍高，貧富差距明顯是擴大，他卻說是下降不夠大。
另一個檢討是說「平均薪資增加不夠快，只增加一千五百多美元」。但所有的統計資料沒有一樣薪資增加這麼多，大家都知道扣除物價上漲之後的薪資是回到14年前的水準，是下降而非增加不夠多。這一千五百多美元的薪資增加不知是哪個幕僚用甚麼方法算出來的，連報社看了都傻眼，只好在報導時把它改為增加一千五百多元「新台幣」（但事實上也沒有這種統計數字，而且總統府的新聞稿明明寫一千五百「美元」，絕非筆誤）。
馬總統的第三個自我檢討是他任上「政府創造了39萬個就業機會，但還是不夠」。而事實是就業機會乃市場創造，不是政府創造。政府政策不當使市場無法創造夠多就業機會，以致馬政府任上的失業率高於他上任之前。馬總統把這現象講成「政府創造」的就業機會不夠多，把「創造」的功勞歸給政府，嚴格來說可不算說謊，但用字技巧實在太好。由這三項檢討看來，幫馬總統寫這種稿子的人似乎連道歉也想說謊，真沒有和人民溝通的誠意。
對於人民的不滿和批評，馬政府也常用硬拗的方式來辯解。例如簽ECFA之後，我國對中國的出口成長率不僅低於對其他國家的出口成長率，也低於其他國家包括韓國對中國的成長率，以致中國在我國出口的比重及我國在中國進口的比重都下降，而我國的整體出口成長率也不佳，今年更呈現負成長。這恰好證實政府原先對ECFA成效的各種宣傳都是錯的（參見本刊94期，〈事實證明政府嚴重誇大ECFA利益〉一文，及更早之多篇評論），馬總統不認錯道歉。卻說這是馬政府分散市場政策的成效。而對其他許多具體批評，馬政府也常講不出理由辯護，而用政府政策是「以台灣為主，對人民有利」一語來應付。
溝通有同理心 才能瞭解別人痛苦
溝通除了要講道理並承認自己的錯誤之外，也要有同理心。但馬總統面對原住民說：「我把你們當人看。」面對抱怨便當變小的人說：「有沒有買兩個？」面對指責物價上漲的人則要逼人說出是甚麼東西漲。當心裡沒有同理心，自然不能瞭解別人的痛苦，因此溝通就變成只是宣示自己的想法，不是真正溝通。
至於和在野黨的溝通，馬政府已經講了四年，但四年來馬總統從不承認在野人士指出的錯誤，對於說錯或沒有兌現的支票也沒有道歉。這種態度也很難讓在野人士相信他是有誠意的。
馬總統若要改善和人民的溝通，應該先承認政府犯的一些錯誤，承認一些支票的跳票，誠懇地向人民道歉。馬總統也該換掉那些害他說謊話以及替他硬拗的官員，也就是清君側，才不會繼續犯錯。馬總統就算還要看報治國，凡事看報紙才知道，也要多看幾份報紙雜誌和網路訊息，不要只看那些替他護航圓謊的報導。
陳博志
作者為前經建會主委、總統府國策顧問、台灣大學經濟系主任暨經濟研究所所長。現任台灣智庫董事長，為台灣經濟發展與國際金融專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