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一開始舉出了這張石板雜誌的記者整理圖做例子,但實際上不管是我個人的看法、海外網民與中東當地網民的看法,與這張圖多少都還是有點出入的。
舉例來說好了,敘利亞與埃及的關係在這張圖裡被列為敵人,因為埃及前總統莫爾西挺敘利亞反抗軍。然而我認為莫爾西已經被持相反意見的軍政府趕下台,那敘利亞跟埃及的關係除非發生什麼意外,那回歸傳統正軌只是遲早的事。
再舉一例來講,土耳其在這張圖裡被列為「與美國關係複雜」,但實際上土耳其是NATO的一員,是美軍出兵伊拉克的前線基地,與美國簽署有防衛協定,冷戰以來至今都是圍堵俄羅斯黑海艦隊的最前線,同時土耳其也受惠於美國的軍事援助和貿易支持,如果要說美國跟土耳其不是盟友的話,那美國跟日本、美國跟南韓甚至都不算盟友了吧。
諸如此類的小差別不勝枚舉,所以我也得在這補充說明一聲:我做的這個懶人包並不是完全照翻石板雜誌交叉關係圖的忠實原汁原味,而參雜了些許我個人的解讀與立場。
至於要怎麼觀察中東看似一團亂的局勢呢,其實方法是很簡單的,先簡單的用二分法把每個國家/勢力的特質標示出來。比方說:
遜尼/什葉派。(巴勒斯坦/伊朗)
民族主義派/汎阿拉伯主義派。(埃及/利比亞)
獨裁/民主派。(敘利亞/土耳其)
王政/共和派。(約旦/伊朗)
執政/在野派。(真主黨/長槍黨)
再根據這樣的立場比較,以上所列要素相同多則關係好,要素相異多則關係就算不糟也很難好。當然啦,這種大雜把的二分法不能很精確的表現出每一個勢力的複雜成份,就好像我個人是車輪黨黨員,但我的意識形態支持台灣獨立,政治、經濟上支持右派自由主義,但在軍事、外交上支持保守主義…這看似矛盾的成份是可能集合在同一個人身上的,國家與組織亦然,條件允許的話,遜尼派可能與什葉派合作,世俗主義有可能跟伊斯蘭主義結為同盟。
就我個人的觀點,在這裡所評價的「勢力關係」是以該勢力的領導階層、首腦部為基準出發,並不包括該國該勢力支持者的立場。舉例來說埃及平民可能是對巴勒斯坦人抱持同情的,但是埃及軍政府卻不這麼想。在這種相互矛盾的情形時,會選擇以呈現有真正影響力的埃及軍政府立場而非埃及民眾的立場───況且究竟那是不是大多數埃及民眾的立場本身也有疑問,從政府的官方視角出發會比較準確一些。
好了,我究竟為什麼要說這麼多廢話,打這麼多字,而不是拿這些寶貴的時間去做我本來更想作的事,比方看新番(新節目)、玩遊戲、抓些A片、打幾發槍、去海邊玩呢?這是因為最近有朋友看到了一些臉書專頁推薦給我。
雖然看到這樣的標題心裡大概就已經摸得著十之八九了,但點進去看了之後果然只能更為噴飯。我隨意抓幾則貼文出來賞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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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斯陸幻象]這篇文章寫於2013年4月,時為奧斯陸協定簽(1993)訂第20週年,作者回顧了在西方國際秩序安排下的奧斯陸協定,如何與美國、以色列、阿拉伯地區國家,以及無論是PLO(巴解組織)或是PA(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形成利益平台,深化、鞏固、維持了以色列對巴勒斯坦的控管與封鎖,並且製造出一批從中獲利的新資本家階級。進而,在這二十年中間,逐漸改變了巴勒斯坦的社會性質與階級結構,阻礙了巴勒斯坦民族運動鬥爭的發展。
最重要的是,恰恰是一種去脈絡、去階級觀的對於「和平」的國際人道呼籲,合理化了類似奧斯陸的「協商」,進而成為以色列實質「暴力」的共謀者與遮羞布。
PA從一開始就作為以色列的從屬,這二十年間更逐漸被納入以色列墾殖主義的利益共同體之中;看到這樣的結構,我們就不難理解與PA分隔而治的激進的哈馬斯政權之所以興起的社會基礎了。自然,最近這一波以色列對於巴勒斯坦的屠殺,就是以哈馬斯政權作為理由。
在譴責以色列、聲援巴勒斯坦的同時,必須更為謹慎的看待任何一種對於中東區域(以至於全世界各地帝國主義、殖民主義正在發動中的殘忍戰爭與海外軍事基地)進行「和平協商」的呼籲,因為其背後的國際秩序與利益安排,其實正是造成這種不對等殺戮的兇手。
而身在台灣的我們,千萬別再一廂情願地悲情地「誤會」自己是巴勒斯坦了。別忘了以色列背後的支持者美國,同樣也是自1950年以來給予台灣政府(國民黨以至於政黨輪替後的民進黨)大規模政治、經濟、軍事奧援,進而將台灣深深構陷於美日經濟體,以維持東亞冷戰分斷體系的幕後安排者。天下豈有白喝的美國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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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這篇文章的意義,就是說PLO與以色列達成的和平協議是一個錯誤,因為巴勒斯坦政府(PA)的存在是為了替以色列與美國的帝國主義侵略作馬前卒,所以巴勒斯坦民眾要跟隨哈馬斯正義的旗幟下發動反帝國主義的聖戰。
但照現實常理來說, 「巴勒斯坦民族運動鬥爭」在沒有停火、沒有協議、沒有聯合國調停的狀態下,會得到什麼樣的結果呢?巴勒斯坦人民因為愛與勇氣打倒了以色列大魔王?
這根本就是天方夜譚的夢話。先不論這種階級鬥爭理論是哪個世紀穿越來的腦洞殘留的前世記憶,現在已經是2014年了。連地球上最大的共產主義國家都不信共產主義那一套了。
如果巴勒斯坦人因為和平而獲得財富與工作機會是「製造新資本家剝削階級」,那麼難道是要大家一起拿起步槍帶上手榴彈,在殘磚破瓦的巷弄中與以色列人進行民族存亡的殊死戰才是民族鬥爭運動嗎?就算真要武力鬥爭到底吧,巴勒斯坦人的後援在哪裡?你的軍費在哪裡?你的埃及與敘利亞兄弟在哪裡?他們什麼時候站到以色列那一邊去了?
即使如此,還是有人相信這樣不可思議的───我甚至難以理解它穿越時空三十年的布里茲涅夫時代用詞───的似是而非言論,按讚。
再來看一篇貼文。
為何挺以色列的那群豬玀,這麼懂得玩弄道德標準,諸如『理性』、『客觀』、『中立』之類?
老師說不可以講台語,講台語就會處罰。這樣的事連續發生30年。於是,家裡不說台語的朋友很喜歡老師,甘願聽老師的教誨,功課也就愈來愈好,考上了好的學校。但家裡的人總是說台語的朋友,心裡很壓抑,不喜歡老師,也就不太想配合老師,轉而去跟一樣處境的同學們三五成群。
大家都長大了,那群不講台語的人變成了社會菁英,並成為社會裡主宰決策領域的人。而那群習慣講台語的則因學業上的限制,最高程度只能當到中級或基層主管,其餘大多數是小人物。
有一天,一個向來都在說台語的中階主管因為勞資糾紛,去跟總經理協調。這名空降的總經理過慣了菁英生活,怎麼懂要面對下級困難的中階主管真實需要。於是兩人開始爭論。
中階主管氣不過,爆一堆台語粗口。總經理用國語回嗆:你這種不講國語的老師都不喜歡了,還當什麼主管!中階主管被解雇了,當他踏著沉重的腳步離開公司時,他遇到了另一個曾經跟他一起混的朋友,一樣滿臉愁容──原來同為天涯淪落人。兩人一起喝酒、訴苦,發現理由也一樣。
中階主管悲傷地接受了:原來講國語的人才能當主管、才能做大官。
上面這個故事我現在重新套用一次:
老師說不可以支持巴勒斯坦、說以色列是錯的,改考卷時永遠把支持巴勒斯坦的答案打叉叉。這樣的事連續發生30年。於是,支持以色列的朋友很喜歡老師,甘願聽老師的教誨,功課也就愈來愈好,考上了好的學校。但支持巴勒斯坦的朋友,心裡很壓抑,不喜歡老師,也就不太想配合老師,轉而去跟一樣處境的同學們三五成群。
大家都長大了,那群支持以色列的人變成了社會菁英,並成為社會裡主宰決策領域的人。而那群支持巴勒斯坦的則因學業上的限制,最高程度只能當到中級或基層主管,其餘大多數是小人物。
有一天,一個向來都支持巴勒斯坦的中階主管因為下屬得罪了以色列顧客,跟著被總經理修理(總經理說要解雇那個下屬)。總經理都跟挺以色列的走在一起,怎麼懂要面對下級情感的中階主管真實需要。於是兩人開始爭論。
中階主管氣不過,發飆了。總經理回嗆:你這種支持巴勒斯坦的連老師都說是錯的,還當什麼主管!中階主管一起被解雇了,當他踏著沉重的腳步離開公司時,他遇到了另一個曾經跟他一起混的朋友,一樣滿臉愁容──原來同為天涯淪落人。兩人一起喝酒、訴苦,發現理由也一樣
中階主管悲傷地接受了:原來支持以色列的人才能當主管、才能做大官。
似曾相識對不對?兩個故事聽起來一點違和感都沒有對不對?
原來,道德標準的定義,是利用去操縱一個人對獲得肯定的需求來建立的。
我不曉得為什麼,這篇旨在指責以色列的文章裡不曾出現過任何關於以色列與巴勒斯坦關係的事實敘述。用邏輯符號學來說,這一千餘字的故事裡,完全沒有以色列跟巴勒斯坦什麼關係。如同他所說的,「國語/台語」可以代換成任何東西,「車輪黨/番薯黨」、「本省人/外省人」、 「共產主義/資本主義」、「和平主義/軍國主義」、「左派/右派」,以及「以色列/巴勒斯坦」。這個故事可以換成任何一組名詞而無違和感,因為這個故事從一開始就跟哪一方都不相干。
寫這篇文章的人搞不搞得清楚哈馬斯是伊斯蘭教哪一派系哪一宗?巴解接受過何國的訓練與支持?ISIS的前身是什麼組織?巴勒斯坦內部的政局更替變化?沒有,他什麼都沒講。我並不理性也不客觀也毫無中立。但是,我的目標是以清晰的邏輯,重建一個明明白白的,關於中東局勢的論述架構,而不是拋出一些令人看完一頭霧水的煙霧彈。某種意義上,我不切實際的懷抱著一種使命感,覺得與其讓搞不清楚狀況的人繼續胡說八道下去,我寧可每天少打兩發浪費時間來打字。
(本文僅代表作者之意見與立場)
(本文經作者授權,轉載自PTT歷史版(historia),2014年8月26日,作者kau76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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