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說來,失控是一個負面的字眼,表示我們沒有把事情處理好,或是臨時出現料想不到的狀況,不能妥善因應,於是結果也就和原本期望有落差。大多數的狀況,失控總是對當事人帶來立即的災難或損失。但如果把時間軸拉長,或是從更大的範圍去看,有限度的失控不僅不會造成重大傷害,往往還會有意外驚喜,令人拍案叫絕。我們老祖宗有句成語「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絕對是長期而深入的生活體會。
失控了,別慌!
容我從早年個人的一起交通事故談起。在美國讀書時,有一次我們幾個台灣留學生相約開一部車出遊。輪到我開時,正下著大雪,路面濕滑視線不佳,而且車輛老舊,儘管我小心翼翼開得很慢,還是在高速公路一個轉彎處失控,滑了出去。這時方向盤和剎車都不管用,只能聽任車子打轉滑行,最後橫停在寬廣的邊坡上。全車的人都嚇出一身冷汗,幸好人車都安全。
此時,旁邊就停著一輛警車,警察馬上過來看我們。警察說,這路段每逢下雪,就有車子打滑出事,因此設計了很大的邊坡當緩衝以減少傷害。並勸我們精神好的話,就趕快離開,怕後面又有車子撞過來。話還沒說完,當下就又有一輛車失控滑進邊坡,幸好沒撞上我們。
在此,有好幾個層次可以處理車輛打滑問題:車輛操控性、駕駛人技術經驗、緩衝邊坡、警車駐點協助等。只要一個環節失去作用,就馬上有另一個環節接替上來。此時,與其抓著方向盤胡亂操控,不如放手讓下一個環節接手。
放手以啟動自我組織網路
我過去任職的企管顧問公司,講究積極控制,其管理哲學要求企業的每個員工無時無刻地認真工作:接到任務要細心籌劃、辦理、並隨時跟催掌握進度。中間有任何狀況發生,都要立即回報處理,不讓事件失控。被輔導的企業,每每按照我們的方式做了一兩個月,接著就人仰馬翻受不了,等我們結案之後,很大的程度又回復原本較為寬鬆的運作方式。
但這些企業除了正式的組織圖之外,其實還有一個或多個非常活躍的地下人際網路。這些地下網路除了八卦之外,所傳遞的管理訊息往往比電腦系統還要精準。例如生管人員在報表還沒跑出來之前,就可以告訴我們哪一條生產線將會因為缺甚麼料而斷線。有一次更厲害了,我們從報表上看,某生產線將要停工待料,以為機不可失,便跑去「質問」廠長如何處理,但一旁的生產線班長卻告訴我們不會停線,因為某組長前一天已經靠關係調到代用品了。
表面上,這是地下網路在救廠長,骨子裡卻是在向我們示威。
當時我們認為這家公司毫無章法,簡直沒救了。但今天這家公司還活著,沒有倒閉。我認為,這地下網路必然不侷限於工廠之內,可能也不受制於單一公司,廣義來說,它應該是無遠弗屆。由於地下網路的存在,你在公司裡,除了會做事之外,還要懂得如何和它相處,至少不能孤立無援。
當你確認過這個地下網路的存在之後,便可以試著地進行「有限度失控」,放手以啟動這個網路,讓它發揮作用。
關鍵是有限度失控
但甚麼程度是「有限度」呢?有沒有一個標準呢?事實上,只要系統不被毀滅,所有的失控,對系統整體來說,都是「有限度」。但對系統裡的個體而言,就要以是否造成毀滅為標準。
當我把有限度失控這個概念拿出來和朋友討論時,幾乎毫無例外,都會被問到「某名廚師事件」、「某夜間騎自行車部長事件」。基本上,這種失控對當事人來說,絕對不是「有限度」,因為他們的事業生命馬上完蛋。這種失控,當事人立即被淘汰出局,千萬不可嘗試。俗話說得好:「歹路不可行。」
精采故事總是從失控開始
科技趨勢大師凱文‧凱利(Kevin Kelly)在《失控》(Out of Control)一書中,就以「生物邏輯」來點出這種系統的特性,並提出發人深省的概念。他說:「生命的核心價值不在於它繁殖的不變性,而在於它繁殖的不穩定性。生命的密鑰在於略微失調地繁衍,而不是中規中矩地繁衍。」
假如生命的繁衍邏輯是絕對無差錯,那麼,今天地球上可能還是只有一種最原始的單細胞生物,很可能,這種原始生物在彗星撞地球時就被滅絕了。幸好生命的特性不是一成不變,而是略微失調,有限度的失控,我們才有今天這麼豐富多元的世界。
小說、戲劇、音樂、乃至於各種型態的藝術,巧妙之處就在於如何安排有限度的失控,而非四平八穩一成不變。例如動聽的歌曲總是從和諧音開始,然後隨著曲式進行,巧妙地出現些許不和諧音,在耳朵覺得難受之際,又悄悄地回到和諧音。
那麼,我當年那次旅遊,在車輛打滑失控後,是否發生動人故事?多年後,那次旅遊到底玩了哪些地方,我已印象模糊,但失控打滑那一幕卻記憶猶新,而且,同車有二位同學還因此而成了情侶,展開一段可歌可泣的情節,不過這部分只能按下不表。
如果沒有失控,那次旅遊肯定是平淡無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