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很嚴格。演不好，直接把我踹下戲台！」成長於傳統布袋戲家庭，挨打、挨罵是日常。從排斥、逃離布袋戲台，到勇敢承接花蓮「正五洲掌中劇團」的重擔，憨厚爽朗的陳智強團長走過一段不為人知的坎坷路，終於闖出一片天。
▲陳智強、陳智偉、謝侑達（右至左）三兄弟各自發揮不同的專長，逐漸打出知名度。陳智強提供
功名在掌中》布袋戲特展佳評如潮
「一口說出千古事，十指能操百萬兵。」操偶師靈活舞動各式布袋戲偶，叱吒風雲，演繹多采多姿的人生。
花蓮「正五洲掌中劇團」是著名布袋戲劇團「五洲園」（寓意「名揚五洲」）創始人、「通天教主」黃海岱大師旗下第四代，由花蓮慈濟大學瑞智學堂講師陳智強團長領軍，與大哥陳智偉、表弟謝侑達通力合作，長期深耕花蓮，致力於推廣、傳承和發揚台灣傳統布袋戲技藝。
2024年9月，正五洲掌中劇團應花蓮縣郭子究文化藝術基金會邀請，於「郭子究音樂文化館」舉辦了一場「功名在掌中」布袋戲特展，接續完成花蓮已故布袋戲藝師黃明華辦展的遺願。現場不僅展示舞台布景、逾百尊珍貴的戲偶，還有表演示範、互動體驗活動等，吸引許多文化愛好者和大批學生前往參觀，佳評如潮。
▲陳智強的父親陳燕楨一生執著在布袋戲的舞台上，要求自己做到最好。陳智強提供
師承黃海岱》戲班就像大家庭
傳統布袋戲講究師承，有師承才有門派，以師徒制或父傳子為主。陳智強口中的「師祖」黃海岱是正五洲掌中劇團的開基主，「師公」黃俊雄和台北正五洲掌中劇團陳信義等人是第二代，陳智強的爸爸陳燕楨是第三代，陳智強則是師承爸爸的第四代。
陳智強說：「我爸爸是南投人，家境貧寒，種田維生。阿公養不起十個孩子，就把爸爸送到台北拜正五洲掌中劇團團長陳信義為師。當時爸爸剛好國小畢業，就跟著戲班演出。那時候布袋戲是劇場式的，像現在看電影一樣要買票進場。戲院裡坐滿了人，熱鬧滾滾，有些人還從廁所爬進來看，現在的人很難想像的。」
陳信義團長收了四個徒弟，個個名聲響亮。陳智強的爸爸陳燕楨是老大；現任台南愛鄉之聲廣播電台台長的陳榮春是老二；老三邱錦文以布袋戲界後場配樂、製作戲偶衣服和造型聞名；業界響噹噹的「霹靂操偶教父」、人稱「貓叔」的丁振清則是老四。戲班注重輩分、倫理，彼此分工合作，互相幫助，感情非常融洽，就像一個大家庭。
陳燕楨16歲開始就到處巡迴公演，不定期待在各地，可能是一個月，甚至長達半年的時間。後來到花蓮瑞穗演出，因緣巧合，認識妻子羅秀美，於是定居花蓮，成立花蓮正五洲掌中劇團。成團迄今已逾半世紀，主要演出金光布袋戲，劇目豐富多元，涵蓋傳統與現代。
1960年代，黑白電視推出以後，劇場式演出的「內台戲」沒落，大家都被新奇有趣的電視吸引，不愛進劇場看布袋戲了。陳燕楨逐漸改為從事廟會迎神、謝神、祝壽等「野台戲」的活動。
陳智強說明，成立劇團不是自己想要成立就行，是師父承認你是弟子，覺得你可以出師自己出去創業才能成立，不能亂來。師父會幫劇團取名字、親自舉行儀式、開布袋戲的戲箱、送幾尊戲偶等。正五洲掌中劇團開枝散葉，台灣幾乎每一個區域都有，包括台北、高雄等，其實師出同門，大家都認識。
陳智強記憶中，「阿祖」黃海岱非常照顧小輩，經常買東西給他們吃。黃海岱生日時，後幾代的師兄弟也都會前去祝壽。「阿公」黃俊雄和陳智強的父親陳燕楨都很熟，黃俊雄公演的時候，陳燕楨會去幫忙，黃俊雄也會來過花蓮看公演。
▲陳智強和業界響噹噹的「霹靂操偶教父」丁振清合影。陳智強提供
盛極一時》演神明戲的禁忌不能不信
劇場式的布袋戲演出式微，是大環境所致。到1980年代左右，台灣經濟蓬勃發展，大家樂、六合彩興起，民眾膜拜神明、靈體以求「明牌」之風大盛。很多中獎人花錢演野台戲還願，意外為布袋戲的發展帶來一片榮景。
那時候的戲班是家庭式的，必須全家出動。陳智強回憶：「我小時候，爸爸、媽媽幾乎每天都在外面演戲。那時我就住阿姨家幾天、姑姑家幾天，自己家裡根本沒人住。十歲的時候，六合彩非常興盛。除了上課以外，我都在幫忙演布袋戲，幾乎沒有什麼假日，甚至一直向學校請假，因為工作接不完。」
「野台戲數量太多，導致水準參差不齊，一個人放錄音帶就能演出。我還演過布袋戲給報明牌的樹木、石頭、電線桿等物品看，甚至坐流籠運布景到山裡面去演布袋戲給樹看。」
談到以往戲班演出的經驗，趣事一籮筐。陳智強笑著說：「演出可不能馬虎，觀眾會發現喔！比如說，皇帝應該戴皇帝的帽子，你怎麼戴成宰相的帽子？其實是我們懶惰，沒有換帽子，就被抓包了。我還遇過幾次，正在台上演，觀眾叫我停住，不能動。他就在台下摸我的手，看是不是真的人在演？」
以前演戲時，觀眾會給賞金，就是給小費。陳智強談起往日盛況，彷彿歷歷在目：「我記得在花蓮城隍廟曾經演到凌晨3點，因為觀眾看得入迷了，於是我出一百，你出一百，二、三十個人開始湊錢，讓我們繼續演。那時候的人就這麼愛看布袋戲。」
演野台戲的時候，最怕請主晚上煮點心給戲班吃。陳智強說：「他煮點心給我們吃，就是要繼續演的意思。雖然有錢好賺，但是後場的人員可不一定想要繼續加班，所以慢慢的就簡化成配樂了。」
▲花蓮正五洲掌中劇團致力於推廣、傳承和發揚台灣傳統布袋戲技藝。陳智強提供
比較特殊的是演神明戲。陳智強表示，通常戲班不太演神明相關題材，因為怕演得不好，對神明不敬。「有的禁忌不能不信，例如演到關公的戲，關公的刀子裝好以後，就要擺在架子上，不能去動。小孩子總是比較頑皮，我好幾次從架子拿刀下來玩，就被刺到流血。那刀子是木頭做的，應該算是安全，但如果不信邪而去動刀，真的會受傷。那時候，爸爸就會說要去燒金紙。」
▲布袋戲偶各個部分由不同的專業藝師耗費心力純手工打造。哲君攝影
多元藝術》結合雕刻、刺繡、彩繪、音樂、說唱
2024年9月「功名在掌中」布袋戲特展中，有從中國傳過來的傳統布袋戲偶（掌中戲偶），歷史悠久，整尊不到30公分，一隻手即可操作，一個人可以演兩尊；也有聲光效果豐富，偏華麗，尺寸較大，頭也特別大的金光布袋戲偶，操作比較困難；還展示尺寸更大的電視布袋戲偶，有些甚至大到要兩個人一起操作，因為拍攝時會反光，衣服必須是素色的。
布袋戲其實是結合雕刻、刺繡、彩繪、音樂、說唱、建築的一門藝術。說到布袋戲種種，陳智強如數家珍。
許多人以為布袋戲偶是一體成型的，其實不然。戲偶的結構，包括：偶頭、手、腳、身體，還有帽子、衣服、道具等，都可以分別更換、組合。各個部分由不同的專業藝師一針一線、一刀一鑿，耗費心力純手工打造。購置時也必須分開買，所以買一尊幾乎都要花上萬元。
▲陳智強表示，每一尊布袋戲偶他都很喜歡，尤其喜歡小朋友的戲偶。哲君攝影
陳智強表示，每一尊布袋戲偶他都很喜歡，尤其喜歡小朋友的戲偶。因為孩子純真、活潑可愛，看到就很開心。他說：「我最喜歡幫戲偶換衣服。如果你把史豔文的帽子換掉，你就覺得他不是史豔文；把藏鏡人的斗笠拿起來，他也不像藏鏡人了，非常有趣。」
巧妙華麗的「彩樓」是傳統的布袋戲舞台，但造價高昂，後來都以彩繪布景取代。陳智強指著展場搭設的舞台和布景，說這就是他家客廳搬來的。操偶技術必須每天練習，一放鬆就會生疏，直到現在，他每天都會和戲偶「玩一玩」。
演出布袋戲必須請導演寫劇本。很妙的是，一齣完整的劇目經過傳抄複製、口耳相傳，往往只留下讓人一頭霧水的提綱。雖然照著劇情走，不過，舞台上的台詞、動作、臨場反應等，都是演出時即興發揮，甚至得視觀眾的反應，加油添醋來呈現。
布袋戲憶往》陳燕楨和江蕙的緣分
聊著聊著，陳智強突然話鋒一轉，笑著透露，台語歌壇天后江蕙的爸爸江師傅和自己的爸爸陳燕楨是好朋友，當年他是跟著台北正五洲戲班到處巡演的雕刻師。因為戲偶的角色必須跟著劇情走，不能老是同樣幾尊演來演去，所以導演會交代江師傅，什麼時候要刻好哪些戲偶。
陳燕楨當時是主演，江師傅刻木偶非常忙碌，陳燕楨有空時，就會幫忙送江蕙、江淑娜兩姊妹去唱「那卡西」。陳智強認為，當時江家家境清苦，後來江蕙能夠獲得這麼大的成就，著實不易。（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