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座落在彰化县芳苑工业区,东北季风大剌剌地展现威力,吹乱一头秀发。工业一路尾端有一个特别的「爱加倍庇护工厂」,刚进门,一位十来岁的年轻人拐着脚过来跟我打招呼,声音虽不很清晰,却客气而充满喜乐。
遗世独立,爱加倍关照身障者
举目浏览,这栋占地五百坪的二层楼建筑,厂内光线明亮,为体贴乘坐轮椅员工的进出,设计动线流畅宽敞。进门左侧约占三分之二面积是摆放机械与生产所用,右侧四分之一则是办公区。
不一会儿,衣着整齐的陈忠盛出现在我眼前,我们进到安排在厂房最里面他的办公室,他为我斟了杯茶,娓娓道来:「爱加倍是彰化县第一家庇护工厂,主要是提供有工作意愿但工作能力还不足的身心障碍者一个学习与工作的场所,这样的机构可以取得政府优先采购身心障碍福利社团产品的百分之五订单。」他斯文的脸上漫着笑意,看不出曾经的沧桑。
爱加倍厂房的产权属于芳苑乡公所,草创期间从无到有,除了部分捐款,每月的租金都是理监事们每人一千、二千地拼凑,历经半年的开发与推展,终于渐渐步上轨道,现在已经可以收支平衡了。
爱加倍现有员工三十人,百分之八十是喜乐保育院的毕业生,百分之二十则是其他小区身心障碍朋友。陈忠盛说:「爱加倍庇护工厂是很多员工们的第一份工作,它提供了一个可以让重度身障者发挥潜能的空间。」
洗衣拖地,玛喜乐注重生命教育
喜乐保育院毕业的陈忠盛,民国五十三年诞生在云林县仑背乡。当时正值小儿痲痹症在台湾爆发大流行,陈忠盛二岁时就感染了病毒,导致双脚肌肉萎缩,成为一名小儿麻痹症患者。
在那个民智未开的年代,出身麦寮望族的陈妈妈,承受着来自家族的压力,只要一有空就背着他到处求医,寻求奇迹出现,但终究事与愿违。八岁时他来到了位于二林镇的喜乐保育院,这是由美国籍的玛喜乐女士于1965年所创办的一个专门收容小儿麻痹症儿童的地方。
在喜乐保育院里,不良于行的儿童装上支架学习走路,白天到学区的小学上学,放学再回到保育院,玛喜乐女士要求他们每天饭后要擦桌子、洗碗,平常洗衣服、拖地可是一样也不能少,目的就是要训练他们具备跟正常人一样的生活能力。
「每到假日我们会一起打棒球、踢足球,我们用拐杖打球,重度身障者无法跑垒,就安排代跑的人。」陈忠盛侧过脸微仰着头,回忆在保育院那段温馨时光,似乎童年的甜蜜画面又重现在眼前,「我们的童年跟一般的孩子一样,阿嬷(院童对玛喜乐女士的昵称)会带我们到田里钓青蛙,到河里摸蚬,比起那些住在家里的身障生,我们的童年是相当丰富而甜蜜的。」在他的脸上,我看到了幸福满足的笑容。
感恩回馈,投入医疗工作
小时候陈忠盛经常不明原因地发高烧,严重时还会昏倒。某一天,玛喜乐女士再次接到通知电话,赶紧开车赶到学校载他到镇上诊所就医,护士给他打上一瓶点滴,玛喜乐女士就在病床边陪着他。
陈忠盛心想,平常看医生打针收费五十、一百元的,已经是很沉重的负担,打点滴可能要好几百元,哪有那么多钱?
打完点滴,护士告诉玛喜乐女士:「阿嬷,不用钱,因为阿嬷来台湾是来帮助人的,并不是来赚钱,孩子来这里看病不用钱。」在一旁担心没钱付账的陈忠盛听到这段话之后既感激又感动,也因此种下日后从事医疗工作的种子。
国三时陈忠盛回到仑背乡就读,毕业后考上中台医专,顺利取得药师资格,进入高雄回春医院工作,由于表现出色,让他有机会参与医院行政管理的工作。为了让管理工作提升,他再次到树仁修读医务管理,他的努力获得了长官的青睐,一路晋升到行政副院长的职位。
民国八十二年,卫生署颁布了一个奖励到偏远地区盖医院的补助条例,云林县麦寮乡与仑背乡被编为医疗资源最缺乏的地区,是补助经费最高的地区。这二个乡镇没有大型医院,乡民一旦发生重病或紧急事故,则必须开三十分钟的车到市区医院就医。
小时候的经历唤醒了陈忠盛,想盖医院以及想回馈阿嬷的心,马上赢得了同仁的认同,纷纷表示愿意加入。有了政府的政策加上外在的条件,于是他开始着手规划,说服父母并征得兄姐的支持,将家里在156县道旁一块三甲大土地拿来贷款后盖上医院。政府百分之八十的利息补助,是造就喜乐医院最大的推手。
非战之罪,喜乐医院被迫转让
喜乐医院是第一批取得政府奖励条例补助的医院,民国八十一年送卫生署申请,八十二年核准后医院开始动工兴建,历时三年,于八十四年五月一日开幕,那年他三十岁。
耗资数亿元所成立的喜乐医院是云林县西部最大的医院,陈忠盛秉持初衷,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只要家境贫困的患者,都不收自负的费用,或者村长、乡长来电话说哪个患者家境清寒,他就不收费。
个性单纯又缺乏社会历练的他,为省去繁琐的转账手续,将贷款都押在同一家银行,每个月固定缴息,没有任何不良纪录,自认为是银行优质的客户。谁知银行经理换人,竟让他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从索求三千万公关费开始,陈忠盛被骗签下不将贷款转到其他银行的同意书,却又缩短贷款期限,到不给换单,甚至健保给付款也被银行强行拿去偿还贷款,紧缩医院现金流量长达半年,到最后连员工薪资都无法如期发放,陈忠盛被险恶的人心逼到死角。
为了不影响员工的心情和医疗质量,陈忠盛最后决定放弃医院。在法院公证下把所有债权债务转让给嘉义华济医院,仅余百分之十九股权,后因理念不同也全然退出。原本以为这样就告一段落了,万万没想到,华济医院接手了医院产权与经营权,却不愿处理债务。
「为什么会惨遭这种形式的挫败?原本希望能够帮助别人,想要对社会有一些付出与作为,竟是被这样的人给打败了。」赔掉家里三甲多的产业,让这么多关心他的人失望,陈忠盛痛苦得无法自处,一度想要轻生。
所幸信仰的力量带给他勇气重新振作自己,通过一切难关的考验,思考生命未来的方向。虽然事隔多年,再次提起往事仍让他觉得很自责。沉潜了一段时间,他再度到学校进修,同时协助华济医院处理债务问题。
延续大爱,给他一个庇护家园
接着玛喜乐女士健康发生问题,身为护理师的陈太太,自愿担起照顾阿嬷的责任。在院友们回保育院探视阿嬷的聚会里,陈忠盛发现很多院友难以找到工作的窘境。「前几年景气不佳,他们是最先被技术性资遣的一批人,很多人的小孩才就读国小、国中,生活陷入困境,有几位因为经济因素而自杀了。」他哽咽地停下话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于是,这一群在喜乐保育院爱中成长的身心灵障碍者,为了传承玛喜乐女士的精神,共同成立了喜乐关怀协会,向政府争取补助款。爱使他们凝聚在一起,也使他们看见了未来。
他整合院友,成立了彰化县第一家庇护工厂,取得政府优先采购身心障碍福利社团产品的百分之五订单。除了印刷设计,爱加倍业务包括日常用品或是赠品从马克杯、T恤、磁砖、抱枕到咖啡茶包等个性化商品的开发,种类繁多,应有尽有。
工厂里有二位社工和一位经理,是彰化县政府派驻在爱加倍,专职代为安排南彰化地区身障朋友工作的机会。
由于员工百分之八十是身心障碍者,产能难免会受到些许影响,陈忠盛表示,成立协会是为了帮助身心障碍朋友,产能低相对成本也就高,所以还要请技师来指导他们提升专业技能。
五十二岁的陈松洲,目前在爱加倍负责乐透红包袋的接单等相关工作,是喜乐保育院第一届毕业的极重度身障者,他非常感谢陈忠盛给他们这些身障朋友工作机会:「理事长为工厂牺牲很多,而且很用心在经营工厂,才会有今天的成果。」。
高职毕业、廿六岁的李嘉琪,同样是个极重度障碍者。她每天自己坐着电动轮椅从二林镇家中到爱加倍上班。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刚到职时只会基本的打字。经过二年的训练,现在李嘉琪要负责计算机编排、电话咨询,还要做进出货的总管理,已经是这里的台柱了。她的成长让小区的邻居刮目相看。
「处事圆融、用心而且很照顾员工」,是员工们对理事长陈忠盛一致的看法。整个工厂就像个大家庭般,员工工作的表情轻松愉悦,因为,他们在这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经过三年努力,爱加倍工厂帮助身心障碍者走出来,靠自己能力赚钱的理想正在稳定成长。陈忠盛说:「有些未婚员工一直由父母亲照顾,但终有一天他们会离开,这些年近中年的身心灵障碍者需要一个无后顾之忧赡养后半辈子的家园。」因为目前厂房产权属于芳苑乡公所,所以陈忠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买一块土地,建立真正属于他们的庇护工厂。
「让阿嬷的爱延续下去」──陈忠盛为传承玛喜乐女士「施比受更有福」、疼惜身心障碍者的精神,决心努力不懈地一直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