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给了生命意义,时间放在甚么地方,就得着怎样的生命……而这部电影就成了这段历史的印证……」
这是电影《乘着光影旅行》导演之一的关本良,为电影开场下的旁白。他说这部片子除了谈摄影大师李屏宾外,谈的更是电影、时间和人生。
身为香港人又长期从事摄影工作的关本良,和台湾导演姜秀琼合作导演了一部记录台湾摄影大师李屏宾的电影。从他的视角,如何看待这位台湾的国际大师?如何完成这部讲「电影幕后」的电影?
纪录之1:对于「恋恋风尘」的眷恋
因为学生时代看了侯孝贤的《恋恋风尘》,让身为香港人的关本良感叹香港的环境中,缺少剧中这样朴实的人文气息,也让他开始关注海岸另一边的台湾在做些甚么。由于对《恋恋风尘》的眷恋,他在《乘着光影旅行》的片头,用了火车移动来表达对《恋恋风尘》的致敬:「我跟姜导提议回去《恋恋风尘》那个场景,我们重新再去寻找,再去拍一些东西。因为《恋恋风尘》对我来说印象很深刻,我那时候进电影院看到第一个镜头,片子开场就是一个火车慢慢地从一个山洞里面出来,然后又经过另外一个山洞,就是一直往前走。我去到去平溪火车站那条路上面,就是同样一个感觉,就好像重新再回到电影里面一样,远远的、小小的一点光,慢慢地接近,然后出来到一个郊区的地方,离开了城市,很舒服的一个环境。我就想到我其实在这样的这条路,就是在很多年前,以前李屏宾在差不多的镜位,走过同样的一条路,那东西已经在里面……」
这段感性的话以及呈现在《乘着光影旅行》的画面,说出了关本良对于电影工作的热诚。
因为从事摄影工作,让关本良有不同于一般人的角度观察人生:「因为摄影师本身就是抽离的。你一开机的时候,摄影师是第一个在那个机器旁边,看到底片一直在跑,我已经在看电影了,我不断地提醒自己时间在流逝了,在过去了。」因此他对时间的感觉特别强烈,会去思考在生活里面、在拍摄当中,时间过去,对被拍摄的人的意义是甚么。
纪录之2:建立在生活之上的艺术
关本良说,这部李屏宾纪录片最重要的主轴,是一个人在不断地上路。就好像他拍完一部片又开始另一部片,然后到世界各地不同国家,永远就在往前走。而另一个横向主轴,就是李屏宾这个人给他的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关本良认为,那就是「感情」两个字:「李屏宾对电影的感觉、跟他一起工作的伙伴的感觉、对他家人的感觉,甚至他对要拍的对象或植物、树叶都有感觉,这就是这个人的感情,让我最触动。」
关本良表示,《乘着光影旅行》是透露出一个艺术家的成就背后,最终仍是回归到生活之上,而家庭是最重要的一个部分:「我觉得艺术是建立在生活的上面,先有生活才有艺术。《乘着光影旅行》的主轴,就是李屏宾一直上路,上路就是离开家。李屏宾说妈妈对他影响很大,每次经过亚洲,他都会留一个晚上去台北看他妈妈。人在外面,永远在想念他的家庭。妈妈,变成他一个想念的代表。」
纪录之3:平淡中散发美好景致
李屏宾写实诗意的摄影风格,对同样长期从事摄影工作的关本良来说,就像他一直喜爱的那种台湾人文气息一样,不同于香港强烈的摄影视觉,平淡中散发着舒服美好的景致。
对于挪威影展给李屏宾「光影诗人」的称号,关本良认为李屏宾的摄影是写实的基础,但并不是完全眼睛看到甚么,就把那个东西直接记录下来:「他是有技巧的,就像诗人看到一个东西,是经过心里的过滤,从他的眼睛看到的是一个有人的气味:人与人的感觉、人与植物,像他拍那些树叶的感觉、人与环境的感觉。」
「他会引导你,比如说镜头慢慢地摇动,或是那个光的反光,让你看到最美好的一面。他加上一个诗人的视觉,去沉思客观的状态,变成一个主观的东西,所以他那个写实不是客观的,是一个主观的写实。」
关本良显然对李屏宾有着深刻观察,他认为李屏宾有很多空间留白给观众去想象,李屏宾只是提出一些提示,而不是像香港很多电影,比如动作片用一些很特殊的角度去扭曲一些东西,或是突出一个人的性格。关本良觉得如果一个镜头本身有很强烈的态度,会流于哗众取宠。但李屏宾的镜头,要找的是「没有角度的角度」:「比如现在摄影技术很多奇怪的角度都可以做到,但李屏宾拍摄不会想要那么怪异的一些角度,他就是很平淡,但却是从很正常的视角,让你看到特别的东西,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觉得这个是厉害的地方。」
关本良认为,李屏宾的电影摄影风格是一种很东方、很台湾的味道,他不喜欢拍人工创造出来的片子,比如一些魔幻、不现实、高科技的。李屏宾也不喜欢拍一些大场面,或要用很大量器材完成的电影,他还是回到很人本的,即使是一些比较华丽的影像拍摄,仍是写实基础出发,用李屏宾的话说,就是「华丽的写实」。
纪录之4:一个稳定军心的古代大将军
导演王家卫和张艾嘉都形容李屏宾像个军人,有种稳定性。关本良则认为李屏宾有种特殊的魅力,黑黑的脸和挺拔的身材,像个中国古代的将军:「他在现场,很多导演都说,他的外型就是一个很稳重的一个人。李屏宾话不多,但是在那边,却让你感觉到很安全、很稳定,对整个剧组都有一种稳定的作用,导演也觉得他一定能拍到一些好东西出来。」关本良认为这是一个人本身的魅力,完全是学不来的:「他声音很低沉啊,那种很厚重的感觉,完全是他个人的。」
关本良也观察到李屏宾对自己非常克制的性格。比如在香港拍《亲密》的时候,那天是冬天,天气很冷,演员林嘉欣都说:「啊!给他暖包让他暖一下。」大家想要李屏宾多穿衣服,李屏宾都说不要。李屏宾说拍摄不能让自己在一个很舒服的环境,因为在很舒服的环境就不需要再去改进:「他觉得在艰难里面、在限制里面,没有甚么器材,然后想出一个拍法,才能有进步、有突破,而不是甚么都有,人才、器材都有在那边,随便拍一拍都那么漂亮。」关本良认为李屏宾不要这种安全感,他要有一种突破,就是给自己很刻苦、很艰苦的环境。
拍《半生缘》时,剧组派给李屏宾年纪很大的摄影助理,拍电影经验少、跟焦技术又不佳。那时老板表示要马上换人,李屏宾却表示可以试试。另外,拍《小城之春》时,剧组找了只推过平板车的人来当推轨员,李屏宾也接受了这样的安排。这种承担的性格,也影响了关本良:「很多助理有提到,做得不好,宾哥不会说。宾哥说一句话他明天就不见了,就被炒鱿鱼,宾哥宁愿自己去承担,让那些他的助理都对他很佩服。」在现场,如果有跟焦的人跟不到,李屏宾会说:「不好意思,是我不好,导演,我们可不可以重来?」这些对关本良有很深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