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中国人,时时刻刻面临着真实的浮士德与魔鬼的交易──如果可以拥有金钱与权势,你会不会牺牲自己的灵魂与人性?
来自北京的严先生,今年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看起来十分斯文;在韩国首尔做生意。今年春天到韩国参访,在异乡遇见说同样语言的台湾人倍感亲切,很快便聊起北京和台湾的话题。但,一谈到中国政府,原本谈笑风生的他,笑容瞬间凝固,脸上流露出惊讶慌张的表情,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要上班了,先走了啊!」
来自上海,以交换学生身分来到台湾清华大学的小武,有次和台湾大学的同学们开心地谈天说地。但一提到政府的话题,小武先是坐立不安,之后忽然态度强硬地对台湾同学们下逐客令:「不要再打扰我们了!」
令人闻风色变的中国政府,真的改变了吗?
观察1
中共的极权统治历史性格
说到极权统治,目前旅居英国伦敦的中国著名女作家张戎,在其小说《鸿──三代中国女人的故事》中的描述,堪称经典。张戎身为中国共产党老干部的女儿,从孩提到少年时期过得无忧无虑。但到了文化大革命时,其父因写信给毛泽东而被打成反革命分子,还因为各种迫害与批斗导致精神失常。而在文革时,一人成了反革命,亲友都必须与他「划清界线」,否则就会一齐遭到迫害。当时很多人因此选择放弃至亲。
张戎写道:「父母当了『阶级敌人』,儿女被要求划清界线,有不少人确实这样做了。刘少奇的一个女儿写了大字报揭发她父亲。我认识的人中,有人改了姓,以示与父亲脱离关系;有人从来不去看望被关的双亲;还有人甚至在大会上批斗自己的父母。」
张戎面临整个家庭被打为反革命,一时心有所感作了首诗,正逢造反派前来抄家,她赶忙将自己反锁,将诗毁得连个小纸片都不剩。张戎描述当时内心的恐惧:「我却一下紧张起来,他们发现我的诗怎么办?记得我父亲开始被批斗时,叫我母亲把他的诗都烧掉。他很清楚,任何作品都可能被断章取义地歪曲,藉以陷害作者。」
在这种环境下,张戎认为当时的环境「把许多人变成了魔鬼」,她还对人做了分类:还有人性的人、没有人性的人。她对偶像毛泽东的信仰也产生了怀疑:「如果这是天堂,地狱又是甚么样子呢?」
已逝的德国的政治理论家汉纳鄂兰(Hannah Arendt),是研究极权主义的著名学者,她所著《极权主义的起源》一书,是学界必读的经典。综合鄂兰以及相关学者所言,「极权统治」,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实行高压恐怖统治的政府型态。在政府这个「老大哥」的严格管制之下,人们非但没有人身自由,思想、言论自由也付之阙如,过着连思考都被规定的生活。另一方面,恐怖统治还切断了人与人之间正常的情感联结,如文革期间至亲好友的关系都可能因为「反革命」而断裂,使人们感到十分孤独与绝望。这时,极权统治的领导人被塑造为「救世主」,所有人因此共赴大跃进、文化大革命,希望生活在「共产主义人间天堂」。
使中国元气大伤的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人们开始反省极权统治,因此从1976年到1989年出现了一段在政治、经济、社会各方面都较为自由宽松的时期。在政治方面,邓小平为了和毛派斗争,采取了宽松的统治政策,当时甚至论及关于政治民主化的民主选举、新闻自由等议题,以及后来付诸实行的经济、社会方面的改革开放政策。政、经、社松绑的情况下,当时中国人心思变,各类思想百花齐放,终于产生六四学生民主运动。
但六四枪响后,中共再度倒退回极权统治。但回到极端的共产主义意识型态是不可能的,经过三反、五反、反右、文化大革命、六四等多次政治运动,在中国,真正相信共产主义的人已经很少了。那怎么办呢?中共于是实行在部分经济与社会政策上持续开放、但在政治上严控的统治方式。
加州圣玛丽学院(Saint Mary's College of California)教授徐贲(Ben Xu)认为,中国的政治体制分成三个阶段:从1949年中共建政到文革是「极权主义时期」;文革到1989年六四天安门事件是相对较宽松的「后极权主义时期」;而从六四到现在,政治严控、经济开放的中国则是处于「新极权主义时期」。
观察2
中国现在进入新极权时代
六四事件发生后,中国进入新极权主义时期。中共在政治上越来越「收」,仅容许政府体制的「微调」,不涉及根本的政治民主化。
1982年的中国共产党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简称「十二大」)即清楚表述:「我们一定要按照民主集中制的原则,继续改革和完善国家的政治体制和领导体制。」「十三大」更明确指出所谓政治体制改革的重点在「转变政府职能」,并特别强调「绝不能搞破坏国家法制和社会安定的『大民主』,也绝不照搬西方的『三权分立』和多党轮流执政制度。」从「十四大」到「十七大」也一再重申不会改动中国的根本政治体制。
相反地,在经济方面,则是持续「放」,朝开放的政策方向前进。发展市场经济,改变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近年来并积极改变「所有制」,使私营经济占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在社会方面则因为「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经济政策而使得寻租(贿赂、疏通)情况严重,「权钱交易」盛行。
当代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公共知识分子之一、美国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心客座研究员、现任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秦晖表示,中国的国有资产的改革是一场「卖方缺位」的「看守者交易」。简单说,就是球员兼裁判的财富重分配,一般民众无法参与。因此贫富差距日渐扩大、贪污腐败情况难以遏止,连带地社会风气日坏,在极权时代被严禁的「黄、赌、毒」横行,这是社会「开放」的一方面。
可能有人会问,起码现在经济、社会是开放的啊!为甚么中国还是「极权统治」呢?首先,不要忘了,在这样的政府的统治下,仍旧没有「民主」的可能性,而且人的「自由」是有限度的──想赚钱?请便;想参政?除非有特殊背景,不然门都没有;想批评人权等敏感话题?小心「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老大哥还在看着你哪!
具体来说,80年代的政治气氛一度较宽松、学者百家争鸣的思想解放运动在六四之后趋于沉寂。对「越界」的言论、作品或宗教信仰,中共开始「毫不手软」,使用国家暴力等强制手段予以镇压。如高智晟、胡佳、艾未未等人被监禁、绑架,发表《零八宪章》的刘晓波被关押,天主教家庭教会、法轮功信仰被迫害等。对于「潜在威胁」,中共也十分谨慎。哈佛大学社会学博士、现任加州大学圣地亚哥校区社会学教授赵文词(Richard Madsen)的研究指出,在中国,符合公民社会组织定义,受法律保障、可自由活动的非政府组织(NGO)并不存在,虽然某些团体可能可以得到某些独立空间,但这必须仰赖统治者的「善意」,且这个活动空间可能随时被收回。如此,公民社会的发展受到严格限制,人民终究没有参与公共事务的管道。
而这种极权统治「新」在哪里?在历史上所有的极权统治都有一个官方意识型态,所有人都必须遵守这些「官方教义」。然而六四之后,中国共产党已失去信徒,遭逢数次政治运动狂热的中国民众,历经从满怀希望到失望的过程,对信仰、理念、价值观等概念已经麻木了;加上文革破坏了中国传统儒、释、道的伦理与文化,「无神论」的现代中国人甚么都不相信,笑贫不笑娼、向「钱」看齐的社会风气鼎盛。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十分脆弱,为钱反目的情事比比皆是,更遑论如果你是现代「阶级敌人」──政治异议人士、法轮功学员、天主教家庭教会成员,就更常常要面临周遭环境的敌视。有位中国作家用一句话形容这种情况──「堵死天堂路,打开地狱门。」于是多数人既没有办法参与公共事务与决策,生活上又缺乏道德伦理的约束,只好活成犬儒,或者变成汉纳鄂兰所说的「动物人」,生活只为了温饱与享乐。
据最新的盖洛普健康调查,大多数中国人过得并不幸福。在中国感觉生活「蒸蒸日上」者只有12%,「勉强糊口」者占71%,「非常痛苦」者占17%。感到「非常痛苦」的比例甚至超过苏丹、巴勒斯坦和伊拉克。
是的,现在的中国大陆同胞,真的活得水深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