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台中县新社乡的蜿蜒山路,处处林立着新兴的休闲农业餐厅、庭园咖啡、欧风民宿。每逢假日,车流、人潮涌进,平静的山区充斥着喧闹的音乐与打扮入时的光鲜男女,和城市闹区几乎没有分别。不过,再深入山路,住户渐渐零星。路旁一道毫不起眼的施工围篱里,藏着一座私人的生态教育园区。帮我们打开围篱的,是骑着小绵羊机车、穿着雨鞋、一身轻便工作服的园区主人黄庆贤。踏进园区,时空彷佛瞬间转换,连空气微粒也显得分外清新。遍地的小草和安稳悠游的绿头鸭,让人马上感受到一份难以言喻的舒展与快意。
难道,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花源」,就在这里重现?
仿效「法国种树的男人」
宛如邻家农夫欧吉桑的园区主人黄庆贤,其实是制造手工具的台中威特企业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呢。是什么样的机缘促成他「解甲归林」?随着他的脚步细细浏览园区,一段段记忆与故事宛如影片般缓缓浮现......
1988年,为了纾解因长期工作累积的沉重压力,黄庆贤在新社山区买了第一笔山坡地,没想到却发现许多在平地没看过的植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黄庆贤花了许多时间找寻相关书籍,其中一本描述法国当代文坛作家尚‧纪沃诺(Jean Giono)将内心深处对家人的思念,转化成对大自然的关怀与大爱,将余生投入造林的工作的《法国种树的男人》,特别引起他的注意。黄庆贤主动打电话给当时任职林业试验所研究员的译者金恒标,说明自己对探索植物的热切心情。
黄庆贤回忆说:「金恒标是蒋经国时期鼓励国外学者回国任职、贡献台湾,自愿放弃国外高薪的那一批归国学者之一。我联络上他和他研究这本书,他很高兴有人可以这么认真地看他的文章。」后来黄庆贤和现在已经是林业试验所所长的金恒标成为好朋友,黄庆贤也主动赞助研究经费,还加入了台湾特种区域研究院植物研究所对台湾生态进行研究的行列。
只因一股探索植物奥秘的求知欲,黄庆贤与学者专家在台湾原生物种的领域建立互动的机缘。他说:「台湾原生的生物,竟是如此丰富。丰富的程度和阿尔卑斯山相似。若是以土地面积来算,台湾生物的种类更可说是全球之冠,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只为让植物放心生长
深入了解台湾原生植物后,黄庆贤发觉台湾生态环境受到严重破坏,心中十分不舍,开始陆续购买相邻土地,包括各种地形、地貌,不同林相的野地,扩大园区范围绵延三公里长。这么做,黄庆贤说,「只是为了不破坏这块土地,让植物可以放心地在这里生长。」
黄庆贤以自然淘汰的方式经营园区,将一些外来种砍掉,种上本地种,「因为这些植物已经在这边活了几万年了。」黄庆贤指出,台湾的物种非常多元,必须种对地方,要选择适合当地的物种,不能随意种植不同地区及不同海拔的植物,否则会破坏当地的生态。就这样看似平凡,实则不凡的用心呵护,园区内目前已经有上千种台湾原生植物在此安居。
除了种满原生植物,还有昆虫、鸟类、鱼类、蝶类和二十几种蛙类等各种动物。「除了鱼类之外,都是自己住进来的。」黄庆贤说,「只要把生态做好,属于这里的生物自己就来了。」
黄庆贤在树林间放置许多水桶给树蛙、青蛙、蜻蜓产卵,他很得意:「园区里面的蛙类最多有几十万只,到半夜,青蛙的鸣叫声大得连人彼此说话声都听不到!」
以传统的生态工法维护
黄庆贤以传统的生态工法维护园区,他认为生态工法其实考验着人们对大地的爱心与耐心:「在生态工法的施做上,譬如我那儿是用大石头堆砌,刚开始可能会崩落下来,可是当崩落二、三次再整理之后,就恢复自然了。以后若是再崩落下来只要用怪手再把他堆上去就好。但是如果使用钢筋水泥,一旦崩落下来就会产生很大的压力,反而没办法恢复。」
黄庆贤接着谈到制式化的生态工法都要按一定的规格施工,而不是照着地形、地物,原来的山林曲线去做。他说:「许多时候为了恢复这30%,常常必须再在去破坏70%,事实上这对生态的伤害是非常大的,没有坏的地方就不要去动他。」
在谈到如何真正落实水土保持时,黄庆贤举例:「河川中自然而来的大石头后面所形成的漩涡,通常是生物聚集的场所。虫、鱼还有许多水中生物,在水流冲激的时候,可以有一个躲避的地方。当河川到了干涸期,石头后掏空的地方可以让鱼虾驻留,许多生物在这里得到保护,这就是所谓的水土保护的用意。」他说制式化的工程遇到河川中突出的大石头会把它打掉,这样将失去保护作用。
做水土保持,黄庆贤认为不只是「土」要保护,「水」也要保护。他花了很多精力涵养水资源,园区到处都有小河流、水池、沼泽湿地,里面充满生机蓬勃的台湾原生鱼类、水生昆虫和水生植物。
黄庆贤语重心长地说:「生态工法才能永续的作好水土保护,可惜政府工程单位无法彻底实行,那应该是利益冲突和无知的原因,造成台湾生态环境更大的伤害。人们的心如果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将不只是伤害大自然,最后受害的将是人类自己。」
为台湾的生态教育尽一份心
黄庆贤在自己广大的园区实地观察操作,因而结交了学术界和政府研究单位的许多好朋友。他说:「我和这些专家学者在一起,没有利益上的纠葛和在学术上的竞争,大家在一起就更自然。又因为我没有学术上的思想框框,能给他们许多不同的想法,加上有实地的园区可观察,在里面发现很多珍贵的生物行为模式很,对他们的研究有很大的帮助。」经过十九年的用心经营,黄庆贤不只是退隐山林的隐士,更是守护山林的田野生物专家。
在这座植物天堂里,黄庆贤特别喜欢蕨类。园区收集许多珍贵的蕨类植物,并曾于1999年与台中自然科学博物馆植物园主任严新富在科博馆的植物园共同规划了一间蕨类植物的展示室,使得当时蕨类在台湾风行一时。然而,因为蕨类流行的风潮,却对大自然造成了一些负面的影响:「有一些人本来并不懂得蕨类,盲目地跟着去山里拔取,结果不会种就都死掉了。所以带动流行也不完全都是好的。」
黄庆贤十分痛惜民众缺乏生态环境的认知。他说,这一座园区将作为学术研究与教学的据点,希望可以为台湾的生态教育尽一份心。
黄庆贤对园区内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如数家珍。「这叫金叶树,也是台湾的特有种树。」他顺手摘了两片背面长有黄金绒毛的叶子送给我们后,继续侃侃而谈:「水池边是小时候菜市场当绳子绑猪肉、豆腐的『咸草』,不远处那棵树是制作蓑衣的『棕榈树』,现在野外几乎已经看不到了;而园区边一些高大的树叫做牛樟,因为被盗采去种高价位的『牛樟菇』而濒临绝种......」
在一个长满水生植物的水池边,黄庆贤指着一朵挺出水面、清新脱俗的黄色小花说:「这就是台湾萍蓬草,俗称水莲花,现已濒临绝种。」在蜿蜒的小路上,他哼起了台湾小曲《孤恋花》,让人感受到他对这片土地的深情:「风微微,风微微,孤单闷闷在池边;水莲花,满满是,静静等待露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