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貴族們的收藏,現在大多收納在國家級博物館中,除了大英博物館以外,羅浮宮是其中最豐富的一座。
竹君挑了一套造型極簡的婚紗。禮服的部分沒有蕾絲花邊的贅飾,只有在頭紗綴上輕柔精緻的手工花邊。
「婚禮的其他事情妳不用煩惱,皮特和我的祕書們會負責執行。至於妳想要邀請的客人,我們可以派專機去接送,妳可以盡量邀請。」
剛才看完婚紗,他本想和她在香榭里舍大道上喝杯咖啡,但保全人員反對,所以二人還是到餐廳裡用餐。
其實艾利克認為保全的安排可以撤掉了,畢竟現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已經成立信託基金,包括詹姆士在內。但是為了竹君,艾利克不願冒險。
詹姆士的問題必須根治,除非他真的悔悟,否則艾利克都不會鬆懈。他不能再失去竹君。
「會有很多客人嗎?」竹君問道。
「不會,我想大部分的人妳都不認得,所以只請親近的親戚與朋友,媒體會被排除在外。」如果要辦盛大的婚禮,那就要到海牙去,女王也會來參加。只是他不想讓竹君壓力太大。
「如果妳想要一場豪華的婚禮……」
「不。重點是在地氈那端的你,我們一起站在聖壇前面。」她打斷他。「如果能夠,我只想要和你在神壇前立誓,就只有我們二個人。」
「但有人說越勞累的婚宴會越美滿。」艾利克揚起眉笑看著她。
「為甚麼?」
「因為新郎與新娘累壞了,不肯再來一次。所以生活裡面就會互相容忍。」艾利克呵呵笑著。
竹君微笑以對。「我只想邀一位客人。而且她應該會願意在我們的婚禮上獻唱。」
竹君向艾利克提起馨云聲樂家的身分。
想到馨云,不知道她現在和向公子如何了。
「那就派人送機票過去。」他試著餵她一口魚肉,她順從地張口接了。「我想要妳吃胖點。」不吃中飯是沒有機會變胖的。
竹君不知該如何接話,加上口中的食物,她只好靜默不答。
艾利克開懷地笑著:「下午我們去楓丹白露宮走走,明天有一整天的時間,我們可以整天待在羅浮宮,這個與台北故宮齊名的世界重要博物館。」
「嗯!」竹君點點頭,對羅浮宮甚為期待。
但是等到下午二人參觀過楓丹白露宮之後,艾利克仔細觀察著竹君的反應。「沒有特殊的感覺,不喜歡嗎?」
「不是。如果從藝術的角度來看,這些畫作可以說是文藝復興後西方藝術的巔峰了,也是人類美術的巔峰。中國的藝術和西方藝術走的不是同一個方向,西方藝術後來走向學術,所以有嚴格的透光、比例等學說的傳承,而中國的藝術卻因為獨尊儒家的關係,一直都是工匠藝人的藝術,在民間流傳。各有所長,不能硬生生拿來比較。」
竹君看著金碧輝煌的皇宮,牆上的掛氈以及壁紙、壁畫,還有屋頂的水晶吊燈。
「我的感慨是,曾經在相同的年代裡中國的清朝與法國一樣文藝鼎盛、國力富強,但是後來清朝卻逐步走向封閉,最終帶給整個民族無盡的磨難。滿清覆亡之後又有日本侵華戰爭,好不容易打完仗了,共產主義又造成數千萬中國人死亡。不知道中國人為甚麼會經歷這樣慘痛的過程?」
她想到自己的父親,當他還是個小男孩時就被迫離家參軍,一輩子沒有再見到親人。
艾利克把話題扭轉回來:「那法國式的庭園造景呢?」艾利克與她坐在馬車上,閒適地看著楓丹白露宮的庭園。馬車駛過石頭路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法式庭園很美。只是我比較喜歡蘇州的庭園造景,有山有水。我所擅長的布展,就經常採用蘇州庭園造景的概念,把整座山水放在一個花器裡。」
「楓丹白露宮這麼豪華繁複的美麗,其實很像乾隆的風格。」回想著對台北故宮博物院的印象,艾利克猜想著竹君會同意他的看法。
「是啊!也許人類的文明到了盛世時,都會走上鋪張的路。而最初壯盛的文化,就比較樸質而粗獷。」竹君點頭同意。「但是我比較喜歡唐朝與明朝的格調,高雅大方,不會刺眼。」
「晚餐不可免俗地要吃法國餐。有沒有特殊的想法?」成功地移轉了竹君的注意力之後,艾利克又跳躍地轉開話題。
「你安排吧!」在家的時候由她負責,出外的時候由他拿主意。
艾利克看著恢復笑顏的她,自己也心滿意足地笑了。
***
結果晚餐的菜單是法國著名的冷湯、烤田螺、春雞、鵝肝醬佐法國麵包以及浮冰巧克力。
「還想到處走走嗎?巴黎鐵塔?」他們的轎車經過一個地下道。巴黎鐵塔就在前方。
「經過看一眼就好。」竹君不是那種甚麼都要到此一遊的觀光客,而且她相信艾利克只是為了陪伴她而已,這些景點對他而言,都只是熟悉到無法再引起特殊感覺的建築物吧!
「妳知道剛才我們經過的那個地下道就是戴安娜王妃出車禍的地下道嗎?」艾利克說。
「真的?離巴黎鐵塔這麼近?」竹君轉過身去再看一眼。「你以前見過她吧!」
艾利克點點頭。「大家都叫她『黛』,但這個音就跟英文的死亡同音,不是個好兆頭。」
「每個民族都有避忌的字與音,無非都是怕與死亡產生聯想吧!」
「死亡對死者來說不可怕,但對生者來說,是痛苦。」
「上蒼的安排,必有其道理。」竹君想到中國貧苦的農民以及非洲的那些難民。
「只是我們猜測不到祂們的旨意吧!」他感嘆著。
車內陷入沉默,直到回到飯店,二人都沒有再說甚麼。
「今天早點休息,明天參觀羅浮宮,會滿辛苦的。」艾利克送她回房。
「你最近都不用再管理公司的事嗎?」竹君問他。
「之前在西雅圖忙那一陣子就是把公司的經營權都做了處理,我現在只需看看股票起伏就好。」艾利克一副閒散的樣子。「記得我之前跟妳提過的ESBI嗎?」
「記得,E是employee,S是small business,B是businessman,I是investor。」
「我一直是個B,在四種人裡面,B應該是最忙碌而且壓力最大的。但西方人一直標榜企業家精神,我就一直是個奉行者。不過,是時間放手了。所以我現在是個I,單純投資,不再插手公司的管理。如果有不錯的公司,雖然不是我自己創設的,我也會投資。只是手上的股票的種類要限制,否則又要陷入無止盡的商業遊戲裡。」艾利克解釋。
「以你投資的精準,就算把大部分的財產都交給信託基金,用不了多久你又會成為大富豪!」竹君說。
「我現在可是為妳在投資,幫妳管理信託基金的財產。」艾利克笑著接過竹君遞過來的一杯養生茶。
「其實有一派計算財富的理論,是把信託基金也加入信託人的全部財產裡去計算,所以在某些富豪榜上,我一直都沒有被除名。怎麼了?」
「我只是感歎,人的財富好像是天生帶來的,不必嫉妒,因為有人就是天生富有。像你,就如同有點金術一樣,就算散盡財富,只是一餐飯也能拍賣到上千萬美金,那可是一般人一輩子不吃不喝都賺不到的數字。」
「正因為是天賜的恩典,所以才更要恭謹地對待這些財富,像妳現在做的小農銀行就是。」
「那是你的點子,你的財富。」竹君不敢居功。
「我們何必分彼此呢?要不要跟我學投資?」艾利克問。「我現在正在教一個台灣男孩投資學。」艾利克解釋邵陽的事。
「對啊!我來歐洲都還沒有見到Larry!」竹君聽他說起那個遊樂場的事,自然想起了李嵐。當初若不是他,她也不會認識艾利克。
「他在忙遊樂場的事。等我們回去阿姆斯特丹,再找他到家裡來吃飯吧!」
「遊樂場甚麼時候會好?」她想去參觀。
「再一年吧!如果妳想去工地看看,回去之後可以安排。」
他也想聽聽她的意見。以荷蘭的地理條件,複製蘇州山水式的庭園是沒有問題的。清明上河的那條運河,在阿姆斯特丹可以做到唯妙唯肖。
竹君很期待。
***
法國羅浮宮
歐洲有許多珍貴的藝術寶藏,都是在西方工業革命後,從世界各地收集甚至是掠奪來的。國際間對於歸還古物的問題,一直相爭不下沒有共識。這些歐洲貴族們的收藏,現在大多收納在國家級博物館中,除了大英博物館以外,羅浮宮是其中最豐富的一座。
「你覺得這個博物館與故宮最大的不同是甚麼?」竹君低聲問艾利克。
館方特別安排了一位巴黎藝術大學的教授Prof. Mayor陪著他們,擔任他們的解說員,竹君不想讓他聽見她的「見解」。
「甚麼?」艾利克附耳過來。
「故宮裡都是我們老祖先自己的東西,這裡……」竹君環顧著四周的埃及文物。
「都是搶來的。」艾利克笑著替她說完。
「至少這都是外來的!」
羅浮宮的館藏極為豐富,幾乎可以按照世界地圖擺一圈了。希臘、埃及、中國等文物,他們連別人的屍體與棺材都要搬走!除了埃及的木乃伊,這個館藏有關羅馬希臘文物的收藏品裡就有好幾具大理石的棺槨。
「在二戰的時候,故宮的精品文物千里流浪,最後能夠一件不失地重現台北故宮,沒有落入日本人的手裡,也沒有被戰火摧毀,這可都是我們自己從祖先的手上繼承來的。」
艾利克在台北故宮泡了幾個星期,對故宮的歷史已有充分的瞭解。
「但這些文物,」他指指周圍的展品。「雖然大多歷經劫掠來的,可如果沒有這些貴族們,也許這些文物也已經在當地被毀壞掉了。這也算是另一種上天的旨意吧!」
竹君點點頭。確實是禍福相倚,是非功過難定論。
「可是我還是覺得文物應該要回到自己的家。惟有在自己的文明裡,才能最忠實呈現這些文物的意義。」
「可以啊!我教妳投資學,我們一起賺的錢就拿來買回拍賣市場上的中華文物。」
「布蘭森先生想要插手文物市場?」旁邊的Mayor教授開口,他是個身材中等,一頭褐色頭髮的法國人。與一般的法國人不同的是,他願意以英文與人交談。
英法戰爭已經是數百年的事了,可是法國人,尤其是巴黎人仍頑固地拒說英語。
「看我未婚妻的意思。」艾利克寵溺地看著竹君。
「只是私藏或者要辦博物館?」
如果是一般人,收個幾件或者一小個房間的古物就要傾家蕩產了,但艾利克不同,他有再建一座博物館的實力。
「先鎖定中國的文物搜集,要不要建館可能等幾年再說。」艾利克不是急進的人。
他只是希望竹君能夠瞭解他在投資領域的生活,同時可以幫她圓夢。或者他不想她認為他只是個銅臭商人吧!
「夫人有甚麼想法嗎?是不是從某一個範圍開始收藏?」
「我也是剛和艾利克有這個想法,您有甚麼建議嗎?」竹君禮貌地詢問。
結果Mayor教授告訴她許多拍賣市場的趣事,以及如何瞭解拍賣品和參與拍賣的程式。事實上Mayor教授曾經擔任過幾年的拍賣員,收入極高。後來他轉到學校當教授,但仍是知名拍賣會的鑒定顧問。
「您專攻的領域是……」艾利克問。
「雕刻與塑像。」Mayor教授回答。「雕塑是美術的開端。」
「是啊!這些埃及與希臘羅馬的古文物,都是雕塑,也都是人與神的連繫。」竹君對著米羅的維納斯和勝利女神像讚歎著。
「羅浮宮是世界雕塑古物之藝術寶庫。這二件是羅浮宮的鎮館三寶之二,採用自然光線展覽法,放置在這個樓梯的位置。我們可以從不同的角度看看石雕上面呈現的陰影。」
因為專攻雕塑,所以Mayor教授很快地就教會他們欣賞雕塑的訣竅。
「還有一件寶物是甚麼?」竹君問。
「蒙娜麗莎的微笑。」艾利克代答。
「喔!當然,我怎麼能忘記她呢!」手上的簡介本就是以蒙那麗莎為封面呢!
「羅浮宮可以參觀的不僅是館內的收藏品,建築本身就是一項歷史的見證。這座古堡不僅見證了過去歐洲貴族生活的奢華燦爛,還見證了所有的愛恨情仇。」
羅浮宮原是十二世紀時為鞏固塞納、馬恩省河的險要位置而建成的要塞。
「那您對貝聿銘設計的玻璃金字塔有甚麼看法?」竹君問。
Mayor教授大笑。
「這是一個長期爭議不下的問題,法國有一半的人喜歡這個金字塔,但也有一半的人反對這個金字塔,兩邊的人一提到這個話題就會喋喋不休。至於我個人,對那幾個採光罩是沒有甚麼意見的,但也談不上喜歡。」
「現在我們去看蒙娜麗莎?」艾利克問竹君。
「好啊!」雖然她並不喜歡這幅畫作。
「沒想到這幅世界名畫的尺寸這麼小吧!」艾利克沒有看畫卻看著竹君的表情。
「是啊!」她環顧在同一個展示大廳裡的其他畫作,相形之下都是極為大件的作品。
蒙娜麗莎前面擠滿了遊客,竹君只是遠遠地望著,看不出對那幅畫有多大的興趣。
「累了嗎?」這樣一趟走下來,也已經花了三個小時了。但是他們其實只看了埃及、希臘羅馬與蒙娜麗莎這個展示間而已。
竹君點點頭。「我們去喝杯咖啡吧!Mayor教授一起來嗎?我還想多聽聽您說說國際拍賣市場的事。」
「我的榮幸。」
結果一個下午她們都在咖啡座裡度過,三人相談甚歡。Mayor還跟竹君約定,如果有機會在台灣相遇,一定要由竹君擔任他到故宮參觀時的解說員。
在保全人員的跟隨下,兩人散步走過羅浮宮前的廣場。
「那邊有一些攤位,很多人在簽名。」竹君望著廣場前面的一些人群。
「去看看。」艾利克和她慢慢地越過金字塔,往攤位的方向走去。艾利克和攤位前的志工用法語交談著,竹君則看著展板的圖片與文字。
竹君看著攤位上的幾張相片,眉頭全部糾結在一起。「這是真的嗎?」
艾利克還沒有回答,一位華人志工靠了過來,手上拿著徵簽單。
「您好,講中文嗎?」這位志工是位五十出頭的女士。
「嗯。」竹君點點頭。「您的口音……來自台灣嗎?」
「是,我從台灣移民來法國已經廿年了。」這位女士笑指著攤位另一頭的幾位華人說。「另外那邊還有幾位來自中國大陸的朋友。」
「這些相片,太慘了。」竹君不知道該說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