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山頭春雪消,路傍仙杏發柔條,心期此日同遊賞,載酒提琴過野橋。(明.唐寅)
「小孩都是這樣的。先生的法文也相當好。」皮特稱許向承葉的法文。
「我的生物學博士學位是在巴黎大學拿到的。」承葉解釋原因。
二人於是聊了很多有關巴黎的事。
「我希望有機會到東方去走走。」皮特說。「夫人讓我知道真正的中國菜不是歐洲中餐館裡的那一套。」
「沒問題。台北、上海、北京我都有房子,也都很熟。如果你要到中國或台灣玩,到這幾個地方只要先通知我,都可以安排司機接送你。如果我們能碰得上面,當然就要由我親自招待了。」
承葉一直是個慷慨而熱情的人,雖說皮特是個管家,但他是艾利克的管家,可不是他向承葉的管家。向家的尊卑之防,一直只在向家老宅裡面嚴格遵守,一出了向家大門,那他可是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事實上,向承葉的許多朋友都是在飛機上認識的陌生人。爽朗而且容易交朋友的個性造就了他「社交公子」的稱號。
「皮特先生!雖然我聽不懂法文,但是我可以猜得到二位的對話內容。」
馨云學的是聲樂,義大利文才是她的專攻。「在台北與上海,想要吃喝玩樂找向先生絕對沒錯!」
皮特心花怒放。決定今晚拿出他珍藏的紅酒。
***
「1985 Chateau Lafite-Rothschild!」承葉的紅酒櫃裡也有幾瓶。皮特是真心要交他這個朋友了!
結果兩個人從紅酒聊開來,天涯逢知己,不亦樂乎!
插不上話的馨云與問法也沒有閑著。早在皮特拿出紅酒之前,問法早就已經吃飽了。所以馨云就帶著他到起居室裡去,二個人也另闢天地聊上了。
***
同一個時間,在一家義大利餐廳裡,用完餐的奧莉維亞、竹君與艾利克三個人親密地湊著頭,看著艾利克小時候的相片。
那是竹君在房子裡的倉庫找到的,也是化解三人最初尷尬氣氛的法寶。
相片裡的奧莉維亞很年輕,艾利克的父親則像是艾利克現在的複製品。奧莉維亞就著每一張相片說著一個又一個的故事,眼睛裡泛著淚光。
其實早在餐點送來之後,奧莉維亞依例做完餐前禱告,就主動開口對竹君說:
「竹君,這些日子我重新讀了《聖經》,我必須承認,妳對於信仰的認識是極為正確的。世界上有成千上萬個基督徒,但其堅信的力量,卻比不上聖彼得的一根頭髮。為此,我已向神父做了告解,並且請神父為艾利克的父親做了一台彌撒。我在心裡告訴他,艾利克終於遇到了一個值得他愛的女人。」
「你先不要插話。」奧莉維亞制止剛要開口的艾利克。
「夏綠蒂不是不好,她只是太過自私,以她自己的心思與她娘家的家庭為重心。她何時關心過你的身體?飲食?你的需要?」
「母親!」艾利克暗自嘆息。
「不必瞞我,你家裡的事情我會問皮特。他雖然不說,但皮特的眼睛根本藏不了事情。」奧莉維亞搖搖頭。「現在的女人已經和以前不同了。我和夏綠蒂處不來並不影響我看清楚你和她婚姻有問題,我沒有偏見。」
「詹姆士的問題,我欠你一個道歉。我一直知道他不是個好孩子,可是他卻是個貼心的孩子,總是會哄我開心。你父親死後,那時你已經與夏綠蒂搬去阿姆斯特丹,我的生活裡只有詹姆士。」
她是寂寞的。社交生活早就讓她疲憊,她老了,總有一天塵歸塵土歸土,二個兒子裡,大兒子艾利克有成功的事業與人生,但小兒子卻令她放心不下。
「我從沒有親手賺過一先令,根本不懂生意與投資,我早該有自知之明,讓詹姆士跟著艾利克去闖蕩學習。荷蘭人是海上的民族,詹姆士卻整天只懂得在安逸的環境裡和他那群朋友遊樂嬉戲,這二年來我一直怪自己,為何不早點放他去遊歷!」
「怕他跌倒怕他受挫折,反而讓他變成一個沒有擔當的男人。是個男人就要像個男人,詹姆士卻活得像是我的寵物,我不斷地從艾利克這裡要來東西,以滿足他的種種幻想。是我害了他。」
「我不是不清楚他幹了甚麼蠢事。但你讓我怎麼承認這件事?我只想要盡力彌補你!艾利克!」她拉起大兒子的手。
「幫你辦舞會和介紹對象,都是想要你走出那件事帶給你的痛苦。」
「可是我做了甚麼?當你帶竹君到西雅圖,我卻對竹君充滿敵意。我的本意不是希望你幸福快樂嗎?但我卻總是想控制、操縱一切。操縱那些在我能力與本分以外的事情。主啊!我是個愚昧的女人!」說著說著奧莉維亞忍不住流下淚來。
艾利克站起來彎身擁抱自己的母親,為她拭淚。「母親,我愛妳!不論發生甚麼事情,我一直是愛妳的。」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所以我才會不斷地利用你對我的愛,想要改變詹姆士。因為我貪心,我希望自己的每個孩子都好。可是……如果你恨他,我完全可以理解。」
倘使她的姐妹害死了她的丈夫與兒子,她相信自己會違背上帝,犯下殺害自己親姐妹的罪。
「不,母親,我不恨詹姆士。我也不恨害死夏綠蒂與艾略特的那些人。他們是貪圖錢財,但是沒有傷人或殺人的意思。」
從警方的調查,綁匪們所用的工具以及被捕後起出的計畫書,他們的確是想拿了錢就走人。手上的槍甚至不是真槍,而是幾可亂真的玩具手槍。
「現在夏綠蒂與艾略特已經安息主懷,我們能做的,是把對他們的那份愛,傳播得更遠、更廣。」
「我知道你們的計畫,希望有機會的話我也能參與援助貧農子女就學的那個計畫。」奧莉維亞有點靦腆地說著。
「雖然我甚麼都不會做,但是以前我的許多手帕交,也都跟我提起想要參與那個計畫的意思。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們。」
「母親!我可以叫您母親嗎?」竹君問。
「當然!」奧莉維亞起身擁抱她。那一刻,竹君覺得死去的母親又回到自己身邊了。
「我的母親早逝。俗話說『母親是一個女孩最好的朋友』,我一直沒有這個朋友,但今天我有了。」竹君笑著拭去自己眼角的淚水。
「您能夠協助這個計畫,當然是上帝最好的恩賜。」
這些孩童們每一個都要有長期關心他們、可以持續與他們通信、檢視他們的成績單、確保捐款真的用到正確專案上的監護人,以奧莉維亞在歐美兩地社交圈的人脈,一定可以找到更多的善心人士一起來愛這些孩子們!
「事實上這二天我和艾利克還在煩惱這件事呢!畢竟我不能一直讓艾利克陪著我,但我又確實在這個社交圈裡是個陌生人。」
「胡說!孩子!布蘭森家族的長媳,絕對不是社交圈裡的陌生人!」奧莉維亞像隻驕傲的孔雀。
這一刻,艾利克很清楚,竹君在社交圈裡成功引領新時尚。
「母親,關於詹姆士的事……」
奧莉維亞揮揮手。
「這二年來你一直沒有積極安排引渡他,但事實上他這輩子也別想回到北半球!除非他不在乎先坐個五十年的牢。」
「你放心吧!他在那裡娶了個巴西裔的妻子,剛生了一個女兒。」奧莉維亞滿意地看著艾利克震驚的表情。
「我也是接到電話才知道。從他電話裡的口氣,我聽得出來他很快樂,有了家庭的快樂。他沒有跟我要錢,頭一回,這是頭一回。我說會固定匯錢給他,但他卻說自己的妻子家有農場,好像是香蕉與葡萄,所以他會省著用,會把大部分的錢留下來當小孩的教育基金。」
「他還讓我跟你說抱歉,他真的沒有料到事情會這麼嚴重。至於後來兩次暗殺的計畫,則是出於他周遭朋友的主意,他根本沒有參與。他希望你能夠信任他!」
原來「放下執著輕舟快」的滋味是這樣美妙。
艾利克瞭解詹姆士,他是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根本不懂得說謊是甚麼!他每次犯錯總是實話實說,原因無他,因為他根本不覺得自己「犯了錯」,而且他認為,無論如何都有人會替他把問題擺平,所以他何必費事去編織謊言?
「母親!我也要向妳致歉!關於這件事情,我一直不相信妳的說法。」
成見害人,他一直以為母親無條件地坦護著詹姆士,所以寧可從警方的報告書裡得出詹姆士企圖買凶殺人的結論。其實回頭想想,一直沒有直接證據證明凶手是詹姆士僱用的。
「菜都涼了。」能夠化解這一年多來的激烈矛盾,奧莉維亞釋然了。她明白艾利克的改變與竹君有絕對的關係。她希望孩子們都能夠幸福,一切的成見,在婚禮之後都該過去了。這是一家人,她沒有忘記自己傳承的責任。
三人津津有味地吃著已經涼掉的主菜。桌底下,艾利克與竹君相握的手,一直沒有放開過。
***
艾利克與向承葉相談甚歡,冷眼旁觀的馨云卻還是刻意忽略他,拉著竹君到連接著花園的起居室去。
馨云有點驚訝,被她認為是「敗家子」的向承葉,竟然可以在打了幾通電話之後,就把貧農子女助學計畫在中國的幾個主要負責人給敲定下來。而且還是在法律界與學術圈裡赫赫有名的幾位人物。有人權律師、名教授以及一位曾經擔任聯合國職務的退休官員。
「妳對他有偏見,而且偏見很深呢!」竹君透過敞開的玻璃門看著壁爐前二個男人,轉過頭來問她。
「從妳來荷蘭到現在,我都沒有機會好好跟妳談一談,人家可是老遠帶著兒子到這裡來!」說到向問法,他早就因為時差的關係被抱到客房去睡了。
「白居易早說了『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才須待七年期』,我才觀察他不到一年呢!」馨云搖搖頭。
「這樣的人妳不要錯過。」竹君拉起她的手。
「所有的理論我都知道。」
「妳們在談甚麼呢?」艾利克湊過來坐在竹君身邊,向承葉則挑了馨云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
「女人的祕密。」竹君很自然地答道。
艾利克挑挑眉。「我和Paul說好了,明天帶Alex去騎馬。大家都去吧!」Paul是向承葉的英文名字,Alex則是向問法。
「我不會騎馬,而且也沒有適當的衣服。」竹君轉頭問馨云:「妳會嗎?」
「女士總先是擔心服裝的問題。我們要去的是個教學的馬場,裡面有一個用品店,甚麼都有。」艾利克微笑回答。
「如何?」竹君問馨云。
「好啊!去看看。我相信那裡一定有咖啡座,如果不喜歡,我們二個人可以純郊遊!」馨云不反對。
第二天一早,艾利克親自開車帶著大家前往馬場。一路上都是向問法的聲音。
艾利克與向承葉的馬術都相當好。向問法則騎著一匹個頭較小的母馬,有模有樣地在柵欄內小步跑著。
「我在台灣寄養了二匹馬在馬場裡,平常有空就會去騎,Alex是今年才開始學著騎馬。」承葉回答艾利克的詢問。
接著竹君與艾利克騎上同一匹黑馬。「我先帶著妳在外圈慢慢騎著,妳如果有興趣了,我們再回來挑一匹馬。」
「馨云呢?」竹君轉頭看她。
「有我陪著,你們先去跑一圈吧!」承葉保證著。
「還有問法呢!」竹君說。
「問法在柵欄內圈練習,有馬場教練看著,沒問題。」承葉答。「馨云是要請個教練還是要我來教,都行。」
於是艾利克讓馬匹載著二人撒腿跑開。
「我來教嗎?」承葉問馨云。
「謝謝!」馨云剛才就被承葉牽著的這匹花色馬的眼睛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