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後發病
提早退休後的第二年,周老師被憂鬱症纏上了,兩年來,轉了數家醫院、換了幾個醫生都一致地確診為憂鬱症的患者。於是,她抱著憂鬱症的病名,提著藥包和世紀三大疾病之一的憂鬱症艱辛地周旋了兩年。其間,也找過心理諮商人員,不過心理師都太年輕了,當先生談及諮商師的年紀問題時,這話似乎喚起了她的注意。她強打起精神來,評估又評估我具有深度與智慧內涵的海藍色襯衫,以及充滿歡樂素質的橘黃色線條領帶,最後懷疑的眼神停駐在我的圓頭大臉上。沒待發問,我自己先招了:「46歲,吳郎半老,年齡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聽了我調侃的自述,周老師眸光微亮,嘆了口氣後幽幽地說起這段磨人的經歷:62歲時從職場退下來之前,自己是個熱愛教育工作的績優教學者,退休之初,帶個小孫子日子倒過得充實,身心狀況也尚稱正常;後來孫子被接了回去,這不僅是讓生活頓失重心,而作息也起了變化。短時間裡便出現了心情低落、失眠、社交與人際關係退縮、擔心身體罹患重大疾病、價值感低落及有自殺的念頭,終日疲憊不堪,連門都不想出了。親友們都知道周老師病了,並且還病得沉重!
只是適應問題
「我要修正一下病名!」周老師略感興趣地聆聽著下文。「不是憂鬱症!」我輕描淡寫地使出殺著!當下周老師振奮地回過神來,滿懷期待地問:「那會是甚麼?」「適應性疾患──伴有低落情緒!」我特別將憂鬱兩字易為低落情緒字眼,無非是想請周老師正視退休及孫子離開的壓力源事件,對身心適應所產生的影響。我接著鋪陳:退休是人生重大的轉捩點,上班時忙忙碌碌的,退休後作息鬆散,原先活力十足的上課時段成為睡眠時間,自然晚上就輾轉難眠了。我又乘勝追擊直指核心道:既然是退休後適應上出了問題,那調適一下作息,重新適應便是了!
周老師放下單盤的雙腿,鬆鬆膝蓋後居然愉悅地表示:「原來是適應的問題,病似乎好了一半!」她沒忘記又補充說,40年的教育生涯裡,自己一直是個勝任愉快的教書人。我知道她不知不覺「縮小」了的調適能力與控制感又回來了。
「這是您最後一次的諮商嗎?」我關切地詢問。「絕對不是!」她恢復了幾分自信的神采,卻想瞭解自己兩年來為甚麼會有強烈自殺念頭?我還未搭上話,她續又分享了一次就診的經驗:有次她去看一位留美自己開診所的醫師,醫師特地取來一杯水,走向診間角落的盆景前,以非常專業而溫和的口吻說:憂鬱症就像盆栽缺了水,給它澆上適量的水就沒事了!醫生的保證技巧及治療憂鬱症的一線藥物,著實讓她快樂了幾個月,但後來藥物又失效了。我藉此話題激勵她要繼續接受諮商的服務:情緒低落與入眠困難造成長期困擾時,的確需要藥物的及時介入,但是藥物似乎只能處理表象的「症狀」,對於退休事件認知上的調整、提升自尊與希望感,以及人際關係的建立等全新的適應模式,更少不得諮商與輔導的協助。
周老師聽得仔細,我於是引用了一位老牌心理學家的觀點來論述人的「自毀傾向」:人類的仇敵是其本人,人類相殘,大至國家間戰爭、小至家庭暴力相向,以及個人無法正常紓解壓力時攻擊自己;至於,網路使用成癮、拚酒、飆車、熬夜、同性戀、憂鬱症、藥物濫用、不當飲食等均於某種程度上詮釋了人類的自毀傾向。周老師顯然是一位有智慧的人,她從我一大串似是而非的詞彙中找到焦點,並不留情面地質疑我對憂鬱症患者的偏見:「我不同意,怕死才是人的本能,而非自毀!」「也是,人病久了無希望感,所以才想自殺的。」繞了個大圈子,我還是回到了通俗的論點上。
遇見貴人 脫胎換骨
那就從發現希望感開始,第一次諮商的結束前我們共同擬定了改變計畫:為調適期中型失眠,白天周老師必須有忙碌的工作安排,絕不容許睡覺;其二,對於不活動與情緒低落問題,我詢問她有無參加任何團體形式的聚會?她略一思索,回說自己服務的小學校園裡有一群人安靜地打坐,清晨5點鐘左右就開始活動了,她想試試。當時我不知那是甚麼團體,但要求她不只是要參與,還規定必須跟每位成員說話的家庭作業。
我和周老師前後協談了4次,以後就不曾在辦公室碰面了。約過了4個月左右,我在路上遇見了神清氣爽的周老師,她除了為自己的爽約頻頻道歉外,更迫不及待告訴我她早離棄了藥物,睡眠狀況良好,身心愉快。及今,她70歲了,卻像個50歲的人,終日忙這忙那的,渾身似有用不完的精力。
我回頭想想,周老師確實沒說錯,8年前那4回的晤談確實是她的最後一次諮商,只不過讓她脫胎換骨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